他給江成行當了許多年的司機,自然知道這江家是個什麼情況——太太去世得早,江成行又成天忙公司的事,大兒子江寒這幾年也一直在國外讀書,偌大的彆墅裡從早到晚就隻有江南和保姆兩個人,如果遇上今天這種保姆有事請假的情況,江南連飯食都得自己解決。
外麵看著是個光鮮亮麗的富二代,其實這孩子可憐得緊。
沈國誌歎了口氣,妥協道:“那南南你和朋友好好寫作業,但是彆太晚,回家之後記得給我打電話報個平安。”
“知道啦沈叔。”江南唇角揚起來,“不過您千萬彆和我爸爸說,不然他以後肯定不會讓我出門的。”
“放心吧,你沈叔我嘴巴緊著呢。”
目送沈國誌的車消失在視線中,江南才摸出手機撥了個電話。
“婉柔好姐姐,拜托你你今晚七點左右去我家裝成我給沈叔打個電話吧。開學後我請你吃飯。”
掛斷電話,抬起頭,季暮雨已經等在她家門口了。
“不能直接去水上樂園?乾嘛非要先來我家一趟。”
“我說來你家寫作業,我爸才同意沈叔送我出來的。”
季暮雨笑,“你爸怎麼突然對你有了不切實際的期待?”
江南懶得和季暮雨貧,往門裡看了眼,“你哥呢?”
“季朝陽已經等不及跟鄔絳、張牧淮先去水上樂園了。”
季暮雨換了雙鑲著碎鑽的綁帶涼鞋,微微傾身,將係帶在小腿上均勻地纏了幾圈,然後仔細地綁了個精致漂亮的蝴蝶結。
江南像沒長骨頭似的倚在門上,“他不是說要幫我寫作業?”
“季朝陽能有那耐心幫你寫作業?他介紹了個代寫作業的人給我。”
“靠譜嗎?”
季暮雨挽上江南的胳膊,“反正季朝陽是他的老顧客了,據說不僅個性化定製每個人的正確率,還能儘可能模仿筆記。”
兩人正說著,季暮雨的手機就響了起來。她拿著手機在江南跟前晃了晃,“說曹操曹操就打電話來了。”
盛夏的午後,除了偶爾幾聲撕心裂肺的蟬鳴,彆墅區裡安靜得有些祥和。
所以電話接起來時,對方中氣十足的一聲“季老板”格外清晰。
江南沒忍住笑出聲,沒想到這年頭花錢找人寫個作業還能被人尊稱一聲“老板”。
季暮雨倒挺嚴肅,一副在談幾個億生意的模樣,隱約還有幾分克製的暴躁。
江南仍舊靠在季暮雨家的大門上,半眯著眼去看天上那團綿綿軟軟的白雲,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季暮雨打電話。
她聽得斷斷續續的,季暮雨好像是在和對方確認什麼地點。
等到季暮雨掛斷電話,江南挑眉朝她吹了聲口哨,“季老板,怎麼說?”
“笑屁,為了你的作業我操碎了心。”季暮雨沒好氣地瞪了江南一眼,“那個‘挖掘機’說讓我們四點前把作業送到好身體遊泳館去。”
好身體遊泳館?
什麼年代了還有遊泳館叫這麼土氣的名字?
但季暮雨的關注點顯然不在這裡,“這裡和水上樂園在兩個方向,去送作業意味著我們不能去找季朝陽他們玩了。”
——不去水上樂園。
——還能解決作業問題。
江南敏銳地抓住話裡的重點,她站直,哥倆好地勾住季暮雨的肩,“真的?”
季暮雨不情不願地嗯了聲。
看季暮雨這模樣,江南就知道她其實抓心撓肝地想去水上樂園。
她伸手點了下季暮雨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的手機,“你把那什麼‘挖掘機’的地址和聯係方式發給我,我自己把作業帶過去就行了。”
“你一個人?”
江南哼笑,“難不成你想跟我一起去然後放棄看張牧淮穿泳裝的機會?”
季暮雨果然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張牧淮穿泳裝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她是真的不想錯過,她可是早就聽說張牧淮有八塊巧克力似的腹肌。
她甚至打算今天趁亂揩上一把油。要是不去,她得多虧啊。
“行了,我是那種沒有眼力阻礙姐妹看帥哥的人嗎?”江南攔了輛出租車坐上去,略有些嫌棄地衝季暮雨揮揮手,“水上樂園我就不去了,送完作業回來跟你們一起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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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好身體遊泳館完全對得起這個彆致的名字。
因為它不僅名字土,地理位置也不是一般的偏。
江南在一條狹窄的街口下了車。
她從出生到現在在海城生活了整整十六年,還是第一次知道海城裡有這樣古舊的街巷。街道兩邊的磚牆在經曆了數十年的風風雨雨後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嵌在牆裡的一扇扇鐵門也都生了鏽,深紅色的鐵鏽剝落後落在牆角,完全無人問津。
這裡所有的一切都染著濃重的曆史感。
江南垂著眉眼,再次確認了一遍導航。
巷子裡的人並不少,三五個聚在一起,下棋的下棋打牌的打牌,偶爾有幾個話完家常的大媽大嬸,毫不避諱地用一種複雜的眼神審視著這個穿著吊帶熱褲與老街格格不入的女生。
江南全然不在意。
她按著導航的提示穿過老街。
終於在老街的儘頭看到塗抹著“好身體遊泳館”幾個字的破舊牌匾。
遊泳館的門口沒有人看守,如果不是導航上能搜到這家遊泳館,江南幾乎都快懷疑這是家掛羊頭賣狗肉的黑店了。
她推開玻璃門,小心翼翼地走進去。
眼前的光線瞬間暗下來。
江南抬手揉了揉眼角,才勉強適應室內稍顯昏暗的環境。
整個場館內就一個泳池,十分敷衍地用一條麻繩分為淺水區和深水區,池裡零星散布著幾個大爺,與其說是在遊泳,倒更像是在悠閒泡澡。
江南又往裡走了幾步,視線落在場館角落的一條長凳上。長凳上背對著她坐了兩個人,看背影也就十多歲的模樣。
明明坐在一起,卻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極端——
左邊的大兄弟穿著花襯衫梳著大背頭,整個一行走的非主流,看得江南瞳孔直犯疼。
和他比起來,右邊那位哥明顯要盤條靚順得多。即便坐著,也能看出他個子很高,烏黑的短發裁剪得乾淨利落。明明是件沒有任何多餘綴飾的白色T恤,卻被他穿得少年氣十足。難得的,江南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他的正臉。
兩人低頭看著手機屏幕,並沒有人發現江南的存在。
江南沒來得及出聲,倒是大背頭先開了口。
話是對他旁邊的男生說的,語調有些卑微:“延哥求求你了,帶我吃把雞行不行?”
“不行。”回絕得乾脆利落,夠酷夠拽。
被拒絕,大背頭的整個背影都寫著不甘心,“為什麼?難道我不比你匹配的那些扔顆雷都能炸死自己的菜逼隊友強?”
扔雷炸死自己的菜逼隊友。
江南忽然有種被冒犯到的感覺。
“你強不強我不知道——”被叫做延哥的男生微微頓了下,“但你長得是真的辣眼睛。”
能把“你長得是真的辣眼睛”說得像是“你長得真好看”一樣自然。
江南忽然間就對這位哥肅然起敬起來。
她一個沒忍住,笑出聲。
坐在長凳上的兩個人齊齊轉過身來,但不等江南看清他們的臉,蔣延洲就漠然地收回了視線。
倒是那個大背頭朝江南迎了過來,“請問是江老板嗎?”
江南幾乎是下意識的,“你就是‘挖掘機’?”
大背頭應該是聽慣了這個稱呼,無奈地笑笑,然後見怪不怪地和江南解釋:“江老板我真不叫挖掘機,我本名叫藍翔。”
合著這哥們本名叫藍翔。
難怪季暮雨叫他挖掘機。
江南輕咳一聲把笑意憋回去,儘量讓自己看上去像談事情的樣子,“作業是交給你嗎?暑假就剩明天一天了,你們能寫完嗎?”
她顛了顛手裡的書包,“作業分量不少。”
“你這點作業不算什麼,更多的我們都接過。”藍翔拍著胸脯向江南保證,“江老板你放心,既然我們敢接就不會砸自己的招牌。”
信誓旦旦。很有說服力。
江南還算放心地把書包遞給藍翔。
她剛想揮手離開,一垂眸就看到距自己一步遠的地方不知什麼時候蹲了個四五歲的小孩兒,一個人在泳池邊玩水,身邊也沒個看管的大人。
這裡是深水區,不會遊泳的人掉下去不是鬨著玩的。
江南呼吸一窒。
即便時隔多年,那種溺水的感覺依舊可以清晰地回憶起來。
大概是玩得差不多了,小男孩打算起身離開。
江南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嘴邊那句“小心點”還沒說出口,就看到麵前矮胖矮胖的小人兒因為重心不穩前後晃了下。
出於求生的本能,他慌亂間抓住了離他最近的江南,然後在江南反應過來之前,兩個人一起張牙舞爪地落入水中,在水麵上濺起不小的水花。
藍翔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震住了,抱著書包傻傻地站在岸邊。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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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延洲一局遊戲結束時看到的就是這個畫麵——泳池邊立了根竿子,而泳池裡的兩個人拚命掙紮。
不和諧中透著股奇異的和諧。
他愣了一秒,然後快步跑到泳池邊,將藍翔的大背頭發型蓋到頭皮上,譏誚道:“要不再嗑會兒瓜子,等到人沒氣了你再去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