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副武裝的執法官守衛在街道的兩旁，道路中央的儘頭，赫然是乾練、整肅、有著科學般獨特美感的皮爾特沃夫學院大門。
路過的人們紛紛駐足，有些驚異的看著眼前的一幕。
皮城學院作為皮城的最高學府，也是這座城市人民最值得驕傲的聖堂，這裡的實際負責人同樣是屬於皮城議會頂層的“黑默丁格議員”。
這位據說是來自班德爾城的約德爾人，距今已經活了好幾百年了。
他沉迷於科技創新與機械製造,?對人情往來一向是十分排斥的。
這就導致，學院附**時雖然有著執法官巡邏的蹤跡，但絕不可能出現想眼前這樣的駐紮、包圍的盛景。
可更令路上行人震驚的是，站在所有執法官最前頭，頭頂著一簇像是陽光一樣溫暖毛發，以及兩片巨大白胡子的老矮人，不是黑默丁格議員本人又是誰呢？
這張在進化日當日站在台上講話的麵孔,?在皮城任何人都不會不認識的。
看他一臉焦急,?走過來走過去用力跺著自己小皮鞋的樣子,?顯然，他在等人。
可又有什麼人值得黑默丁格議員的等候？
“嗶~嗶~”
刺耳的兩聲喇叭打破了街道的平靜。
一輛蒸汽車在街道上疾馳而來，穩穩的在學院大門之前停下。
副駕駛的侍者趕忙下車，恭敬的拉開了後排的車門。
“林恩先生……”
澄亮的皮鞋連接著筆直的褲腿，林恩神色如常，身著一聲典雅的貴族服飾，下了車。
賽維卡神色平靜的跟在身後，低頭不發一言。
大頭？
林恩見到來人神色微動，臉上帶上了幾分笑容：
“我們可是好久沒見了，黑默丁格議員。”
黑默丁格兩顆圓澄澄的眼睛猛地朝著身前的林恩一個彙聚，也不開口說話，就這樣急匆匆的跑了上來，沒有任何的客套，在靠近林恩的瞬間，開門見山的直接問道：
“林恩，我聽說，是你們祖安，導致皮城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這到底是真是假？”
雖然黑默丁格不問世事，隻對科學有關的事情保持著濃厚情緒。
可這並不代表著，他就徹底兩耳不聞窗外事了。
隻要人還活著，隻要他還跟這個世界有著交集，那人就永遠也不可能真的做到兩耳不聞窗外事。
實驗材料的采購要錢吧，實驗器材的維修要錢吧，以及學院食堂的撥款需要審批吧。
這半年之內，黑默丁格先後接受了來自議會科研經費的削減、用工成本的急劇增長、實驗材料的有價無市。
這些都是能夠直接影響到整座學院運行，進而影響到實驗成果產出的重要地方。
黑默丁格又怎麼能夠不關心呢？
借用自己特殊的身份，黑默丁格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想要的信息，而那些信息，似乎都將皮城的衰落，指向了皮城地底的那個城邦——祖安。
自從林恩上次來到祖安，黑默丁格就對林恩留下了一個深刻的印象。
價值如今的時間點是如此的敏感，林恩卻能夠收到米達爾達議員這樣的對待，甚至還跟他通氣。
黑默丁格隻是不關心人情世故，但這絕不意味著他傻。
一切的一切,?肯定跟眼前的這個男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大頭這性格,?還真是直來直往啊,?真正專注於科研的人，總是這個樣子嗎？
身旁為林恩開門的侍者在聽到黑默丁格議員的質問之後，臉色瞬間一白。
他可不是什麼簡單的侍者，他的職級序列，在整個皮城都是排得上號的。
眼前的黑默丁格議員問出這樣的問題，要是眼前的林恩生氣起來，事情又該如何收場？
賽維卡隱晦的看了一眼侍者，眼中流露出強烈的鄙視。
可令侍者鬆了一口氣的是，林恩的臉上並沒有多少升氣的情緒，反倒是笑意更盛了：
“黑默丁格議員，您也是研究科學的，難道就不知道，在探究一件事情的本質之前，一定要透過自己的觀察去探尋問題真相的道理嗎？
僅僅憑借他人的一麵之詞，就徹底在腦海裡留下固定的印象，這可不是一個科研工作者應該具有的素質啊。
彆人說是就一定是了嗎？我說不是就一定不是了嗎？
您為什麼親自去祖安走一走，去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讓如今的皮城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呢？”
黑默丁格微微一愣，猛然感受到一種熟悉的感覺。
回來了……
當初第一眼見到林恩的時候，他帶給黑默丁格的，就是這樣的一種感覺。
這是個與周圍所有的那些庸人都不一樣的特質，是一種能夠用科學的眼光看待世界的特質。
他臉上的怒容逐漸緩和，抖動了一下自己那簇潔白的胡須，點點頭：
“林恩，你說得對，或許，我的確應該跟你去祖安看一看，用自己的眼睛看看，到底是什麼讓皮城變成了今天的這個樣子。”
林恩微微一笑，剛要開口，卻聽到眼前的大頭突然話鋒一轉：
“林恩，你很有科研的天賦，要不然，你還是來跟我研究科學吧。
宇宙星辰運轉的奧義，這個世界的自然規則，那些都是非常美妙的東西……”
他張開了自己的雙手，作勢擁抱天空。
怎麼還招攬起我來了。
林恩無奈搖搖頭：“抱歉了，黑默丁格議員，我現在手裡有一個自己的研究課題，恐怕不能在這方麵幫你了。”
“哦？你也有研究課題？”大頭一聽瞬間眼睛放光，“看不出來你還是個科學家呢，不……應該說，你太忙了，我從來都沒有看見你進行過實驗。
你的研究項目是什麼，能夠給我講講嗎？”
“我的科學主要集中在人文領域，探究的是人與人、人與社會、社會與社會之間的關係。”林恩搖搖頭，“這個講起來可能有點複雜，也沒有那麼直觀，我恐怕暫時不能給你一個答複了。”
“人文領域？”黑默丁格下意識的眉頭一皺，“那也是科學嗎？”
“為什麼不是科學呢？作為智慧物種，我們本能的想要探究這個世界，可以說，人類或者說智慧生物，才是探究世界、研究自然的最大動力來源。
而智慧生物，往往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各式各樣的阻撓，而放下對自然的探索，對世界的探究。
而去研究人，去發現如何更好的讓智慧生物更好的朝著‘進步’這條道路上前進，這就是我研究的主要課題。
就比如說，皮城目前所發生的困境，就是一個跟自然界的謎題類似的東西。
如果我們能夠研究這場困境產生的原因，並且找到解決它的辦法，在這個的基礎之上，進一步的發覺這種現象最本質的公理。
我們是不是就能夠避免這種事情的發生，或者說在它發生以後馬上就能動手解決困難。
您的研究就能不受阻撓，您的科研經費也能夠順利的到賬。”
林恩頗有些感慨的表述著。
“嗯……聽起來挺有道理的。”黑默丁格點點頭，又猛地抬起頭來，“那你手裡有什麼實驗記錄嗎？你的實驗場地在哪裡？關於樣本，關於變量是否具有可複製性，實驗是否具有可重複性……”
“咱們邊走邊說吧。”林恩看著四周的人越積越多，那站在身邊的開門人一臉煞白的模樣，十分貼心的放了這家夥一馬。
“那我們就邊走邊說吧。”
大頭提起自己的褲腰帶，就要用力的往前跑去。
看這幅樣子，已然把祖安跟皮城的矛盾全然放在了腦後。
一旁的侍者朝著林恩投過感激的目光，林恩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帶著黑默丁格議員跟賽維卡，走進了學院內部。
兩人邊走邊聊。
林恩耐心的回答著大頭有關他的研究課題的所有內容。
人文科學同樣作為科學的一員，二者在很多事情上其實是有著相同之處的，雖然大頭對於林恩口中的諸多名詞有許多的不解，但這並不妨礙他認知到，林恩行為的科學性。
“所以……祖安隻是在發展自己的經濟，讓當地的居民能夠更好過一點而已，皮城隻是被波及到了？”
黑默丁格抓著自己的頭發，訥訥的問道。
“話不能這麼說，兩座城邦之間，本來就是相互依存的關係，隻是之前一直在以皮城作為主導。”林恩搖搖頭，解釋道，
“換句話來說，之前一直是皮城依靠科技、經濟、地理上優勢，一直在欺壓祖安的人民，把原本皮城應當承受的，在發展過程中出現的副作用，統統讓祖安來承擔了。
但是現在，祖安依靠團結，凝成了一股繩，並且在積極的自立自強，發展自己的經濟的時候。
皮城之前讓祖安承擔的那些副作用，這一次，都千百倍的還了回來。”
大頭抓著自己的腦袋，有些無話可說。
這種事情能夠怪罪祖安嗎？站在一個皮城議員的視角上，或許的確應該這麼做。
但這種行為，毫無疑問是丟掉了道德與正義的。
為了自己的富強就讓彆人承擔傷害，不光如此，還禁止彆人也依靠自己的雙手將生活變好。
這個世界，是沒有這樣的道理的。
“其實，您也不用這個樣子，畢竟隻是我的片麵之詞，以一個科學的視角來看，您隻有真正的前往祖安，去看看那裡人民的生活，才能夠真正得出一個結論。”
黑默丁格點點頭，神色有些失落，沉默良久，還是抬頭問道：
“所以林恩，你這次來到皮城，到底是因為什麼呢？”
他畢竟對腳下的這座城市還是有著一定的感情的，如果可以，他不想看著腳下這座城市一天天的陷落下去。
皮城的衰敗，是每一個皮城人民都能清清楚楚感受到的。
“米達爾達議員邀請我來到皮城，旨在通過兩座城邦之間的精誠合作，讓我們雙方都各退一步，以達成兩座城邦之間的和平與穩定。
至於我的想法……”林恩微微一笑，
“我本人也是愛好和平的人，戰爭帶來的隻有傷痛，但同樣的，我也是個祖安人，我需要為我的同胞們，爭取到最大的利益。
如果條件可以接受的話，我願意接受雙方的和平，這無論是對哪邊，都有著好處。”
“林恩，你真是個通情達理的家夥，我一定會幫著梅爾，幫你遊說那些議員，讓他們儘可能的給你、給祖安讓出更多的利益的。”黑默丁格臉上一喜，隨後用力一歎，
“我看到過無數因為各種各樣的利益、毫無理由的息怒就發動戰爭的家夥，那些戰爭，給人們帶來了深重的災難。
如果這個世界上，都是如你一樣的領袖就好了。”
林恩沒有應答，隻是淡笑。
通情達理？
也許吧。
不過大頭這也太耿直了，不聲不響的就把梅爾給賣了，賣梅爾還不夠，還要跟著一起賣皮城的其他吸血鬼議員。
可是啊，黑默丁格，人與人之間是截然不同的。
那些議員的眼裡隻有利益，隻有家族，他們看不到這座城邦居民的悲痛，他們看不到底城居民的哀痛，他們唯一能夠看到的，隻有自己的腰包無限量的增值所帶來的滿足感。
皮城的天，是應該變一變了。
這一邊刷大頭的好感度，林恩這邊也沒閒著，在對照這座學院跟自己離開兩年前，有何不同。
雖然有著對外情報部門的情報，可真用眼睛看到這座最高學府的腐化，卻也是感慨萬千。
正如林恩所說，這座學院已經被腐化了。
曾經的經濟高額增長，帶給這座象牙塔裡的無數學子是未來，是希望。
隻要能夠順利的在學院畢業，隻要能夠在這裡展現出自己的科研才華。
他們一出門就能受到皮城各大家族的哄搶，再不濟，也能成為皮城那些妄圖躍升階級中產階級的家教老師，至少在衣食住行方便，絲毫不愁。
可這兩年之內，隨著經濟的惡化，大量企業的破產，大量家族勢力開始收縮自己的經營範圍。
這幫象牙塔裡的學生們忽然就發現，自己畢業之後，徹底沒有了出路。
創新無人理會、專利無人認領。
在對未來的迷茫與對生活的惶恐之中，資本的力量開始入侵，這座原本科學的聖所，現在也開始變得蠅營狗苟起來。
就林恩所見的，這一路上，試圖與他跟黑默丁格“偶遇”的年輕人，就不止十個。
有的人隻直接大大方方的撞了上來，而有的人還帶著些許的學生義氣，在旁邊尷尬的念著自己的某個小發現，以期待能夠被黑默丁格以及林恩這樣不明身份的大人物慧眼識珠。
隻是被賽維卡一一擋了下來罷了。
現在是最壞的時代，哪怕是天之驕子也有可能因為得罪了助教或者更高級彆的老師，就被雪藏餓死。
但現在也是最好的時代，隻要鑽營得當，哪怕天賦平平，沒有任何的成果，你也能掠奪彆人的成果，一舉打響名聲，一輩子吃喝不愁。
可笑？譏諷？
林恩沒有這樣無聊的情緒。
相反，他對這些年輕人一個個都滿懷期待。
放心吧，這隻是陣痛，祖安會給你們帶來未來，帶來光明，帶來希望。
……
生物受到刺激就會做出反應。
皮城經濟下行影響的，絕對不是什麼一家一戶。
搶劫、偷竊、縱火……
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的暴行在皮城發生，雖然很快被執法官們鎮壓的了下去，但還是引得這座城鎮的居民人心惶惶。
失業、破產、物價飛漲……
日益劇增的生活城邦讓這座城邦的居民每日都憂心忡忡，擔心自己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陽。
當恐怖的經濟危機影響到的不再是那一小部分最開始失業的可憐人，而是波及到整個皮城的時候。
在當前局麵之下，最不缺乏的，就是各種的陰謀論以及各式各樣的謠言。
失業者聚集地、騙取保障金、祖安原罪、頂層勾結……
各式各樣真真假假的消息開始流竄在整個大街小巷，並且愈演愈烈的時候。
那由無窮無儘的皮城民眾的怨與恨構築而成的巨大矛盾，像是潛藏在海水裡的恐怖鯊魚，開始第一次探出了自己的背鰭。
他們決定用自己的方式，拯救自己！
當然啦，這跟皮城的貴人們哪怕半毛錢的關係都沒有。
哪怕皮城的所有人都死絕，那也不會影響到他們一根毫毛。
至少那位舔著臉要來給林恩開車門的上層序列的皮城官員，是這樣認為的。
他坐在副駕駛上，透過玻璃凝望著那街道上一個個困頓的、麵黃肌瘦的皮城民眾們，隻覺得這幫賤民是如此的可笑。
為什麼會沒錢呢？
他們難道就不會拿自己的蒸汽汽車出來跑跑業務，出租自己位於皮城北部藍熏莊園裡的豪宅嗎？
“侍從”百無聊賴的開始修剪起了自己的指甲，一邊修著，一邊還做著美滋滋的夢境。
要是今天米達爾達議員能夠跟這頭來自底城的老鼠王簽訂合作契約，而這一路走來給那隻老鼠王開車門的他，也算得上是勞苦功高吧，也算得上是對事情的發展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了吧。
沒道理，他不能升官發財啊？
你說是吧？
一群黑壓壓的影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然逼近了這座停靠在路邊的蒸汽汽車。
侍從剛察覺到不對，抬起頭來的時候，瞬間嚇得亡魂皆冒。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街邊的賤民們突然聚集成群，組成人牆朝著這邊趕了過來。
本來就就心裡發虛的侍從二話不說，立即跟慌慌張張的司機從車裡跑了下來。
“你們乾嘛？你們要乾嘛！”
侍從色厲內荏的怒斥著這幫齊齊湧上來的賤民們，揮舞著自己的手指。
可他的身體顯然不像他的嘴巴那麼勇敢，每罵一句，人牆就靠近一分，而他的腳步也隨之後退一步。
“這裡可是皮爾特沃夫學院！你們是想觸犯法律嗎？”
即便如此，換來的也沒有任何的畏縮。
那一個個臉上滿帶憤怒，一個個麵黃肌瘦的皮城民眾，轉頭就將自己的所有的憤怒，都宣泄在了那輛停泊在路邊的無辜蒸汽汽車上。
“把它抬起來！”
人群一擁而上，有的抱住車輪胎中間的空隙，有的抱住車身的鋼板，有的拉起把手，有的頂住後視鏡。
有一個算一個，大家團結一心，一齊使力，好像眼前的是仇人一般。
“起！”
“嘿呦！”
青筋、血管、鼓起的肌肉。
大家使出了吃奶的勁，要將眼前這個好似能夠代表自己仇人的巨大方塊，給徹底推倒！
慢慢的，汽車被抬了起來，它先是翹起一個輪胎，隨後是兩個，等到它半個車身都被抬起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