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個上午,幽靈都沒再出現。
蘭斯不由大大鬆了一口氣,噩夢總算告一段落了,但很快他就發現,莉齊變得比幽靈還要可怕。
以前他說錯了話,最多不過挨一頓臭罵,現在卻會有血光之災——她一言不發,直接連熱咖啡帶瓷杯子擲到了他的頭上。
蘭斯掏出手帕,顫抖地擦著臉上的咖啡,心想,她不會被幽靈附身了吧?
莉齊不知道蘭斯的想法,不然她很樂意把一整壺咖啡都砸在他的臉上。
她快要被幽靈氣瘋了,沒想到他就這樣離開了——離開了!她光是想到這一點,就想尖叫。她也確實尖叫了,把蘭斯嚇得麵色煞白,渾身直打哆嗦。她看不慣他這副膽小的模樣,又朝他扔了個勺子過去。
蘭斯被她嚇跑了。
莉齊繃著臉倒在椅子上,開始後悔跟幽靈度過那樣瘋狂的一晚了。
她真是個傻瓜,居然由著他胡來。直到現在,她兩條腿都還像騎了一整天馬那麼酸痛呢。她雖然在這方麵經驗豐富,但又不是鐵打的身體,被他那麼折騰,還是會感到難受。他胡來就算了,就沒想過留下來哄哄她,親親她有淤青的地方嗎?
莉齊越想越生氣,心臟亂跳,差點把剛喝的咖啡吐出來。
她本想儘情地生悶氣,把自己氣出病來,讓那個人後悔不已,在她的病床前忙前忙後,向她懺悔不該不告而彆。
但很快,她就意識到這個想法有多蠢——她為什麼要用自己的健康去懲罰彆人?隻有最不成熟的小女孩,才會為了得到旁人的關心,而任由自己生病發燒。
她不能表現得要死要活,甚至不能露出疲倦的模樣——為什麼要疲倦呢?不就是被擺弄了一晚上嗎?
她要昂起頭,挺起胸,去看賽馬,去看戲劇,去侯爵夫人的宴會跳華爾茲跳到天亮,回家歇息一下換身衣服後,繼續去郊遊,去野餐,參加化裝宵夜。
即使他現在回來,向她道歉,也不能阻止她去當社交界的皇後了。
莉齊又喝了一杯咖啡。
各種想法在她的腦子裡亂跳,她麵色沉鬱地把那些想法打了個結拋至腦後,喚來女仆,讓她去通知廚房燒熱水,她打算洗澡出門。
女仆麵露難色,欲言又止。
莉齊這才想起,昨夜下了一場大暴雨,街上的爛泥肯定有腳踝那麼深。她這時候出門,不僅不能成為社交皇後,反而會淪為落湯雞。
連老天爺都在跟她作對!莉齊氣惱地想。
不過澡還是要洗的,她要把幽靈留下的痕跡統統洗掉。虧她以前還拿山獅、頭狼、毒蛇這種凶猛的動物去形容他呢,他分明就是一條狗,恨不得在每個地方都留下自己的氣味,就差像狗一樣抬腿——唉,她要把那些粗俗不堪的畫麵從腦子裡趕走。
莉齊悶悶不樂地洗了個澡,悶悶不樂地去餐廳用午餐。
現在,她確定昨天的晚餐是幽靈親手做的了,因為午餐難吃得要命。
於是,她放下銀刀叉,悶悶不樂地回房補覺了。
但不知是否喝了太多咖啡的原因,她的心簡直像在肚子裡跳動,翻來覆去都睡不著,腦海裡一會兒浮現出幽靈那張可怖的臉龐,一會兒浮現出他那失控而扭曲的神色,一會兒浮現出他那雙燃燒似的金眼睛,裡麵透出的**和痛苦,像是要將她也燃燒殆儘。
直到這時,她才有空去琢磨他的身份——他是誰?
其實,答案已經近在咫尺。
高大到壓抑的身材、魔鬼般恐怖的長相、堪稱可怕的天賦與頭腦、燃燒似的金眼睛、像魔術師一般將火焰玩弄於股掌之中……
她見過的人當中,隻有一個人符合這個描述。
埃裡克。
她曾經救下的魔術師。
她不由困惑起來,為什麼會是他?
她想過很多種可能性,甚至想過“某一天,她在街上與他擦肩而過,從此他對她念念不忘”這種爛俗的羅曼蒂克式情景,卻怎麼也沒想到這一切始於她隨手做的好事。
埃裡克……她在心裡念叨著這個名字,十分不解。
她是個備受嬌寵的女孩,身上永遠不缺天鵝絨、塔夫綢、波紋綢和綾羅綢緞,脖頸、手腕、腳踝永遠不缺黃金和寶石打造的珠寶首飾,杯子裡的香檳酒永遠不竭,抑鬱的情緒永遠不會在心中過夜。
這輩子遇到的最大的挫折,就是父親失蹤。但這挫折還未徹底落在她的身上,就被埃裡克拿走了。
她的臉蛋兒能隨意切換陰晴兩種情緒,也是因為人們願意縱容和遷就她。
即使是一開始對她百般看不慣的蘭斯,最後也拜倒在了她的裙邊,甘心忍受她暴躁的脾氣和粗俗的舉止。
她似乎生來都是一個叫人疼愛的大美人。
正因為如此,她不太理解,埃裡克為什麼如此輕易地就對她產生了好感。
假如有人救了她,她會很感激,會想儘辦法報答對方,永遠都不會忘記對方的恩情,但唯獨不會喜歡上對方——她得到的善意太多了,僅僅是救命之恩,還不至於讓她以身相許。
隻有從未感受過善意的人,才會像饑渴的野獸一般,對著那麼一點兒善意窮追不舍。
突然間,她明白了埃裡克為什麼從不相信她喜歡他。
他從未感受過善意,自然也從未感受過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