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下(1 / 2)

章回答得輕鬆,這項裡章望看他兩眼,卻收了笑意,歎一聲道:“話是這般說,不過將來行事斟酌,卻少不得要多費心——這往後多半是你的事,要用心留神才好。〔〕”章回遂點頭應了,又與章望斟了茶水。

章望接了杯子,潤一潤喉,繼又笑道:“我叫你留心,不過有些東西卻不在庫房,已經到了家中各處。一則禮單物件,向來總先要老太太、老爺太太過目,揀些心愛的留下,又有些要留著預備彆處過禮。二則今次不同以往,各家各府的東西比往年勝過許多,更有不少稀罕難得的,更要先孝敬了才罷。於是挑走了幾件,也有當時就擺設上的,到時你在家裡轉過一圈便知。”

章回聽他解釋得詳細,心下不由微詫。但隨即一轉念,頓時眼睛瞪得老大,張口就問:“聽這話,莫不是有父親心愛的,被老太太、老爺、太太搶了先不成?”

話一出口,章回就知不好,下意識就往旁躲去,卻早是被章望拿手花剪長柄在肩膀上敲了一下。然而章望雖打了他,自己也忍不住笑出聲來,道:“你這皮實小子,專會找打!但也猴精猴怪的——也罷,就告訴你,便是那一座黃花梨木的插屏,老爺一見,就十分歡喜,如今擱在他書房,教我每日少不得走過去多看兩眼罷了。”

章回拍手道:“原來是它。確實是極好的珍品,就忠獻伯府也數一數二,原是王老大人心頭最愛的。隻是這次過去,老大人說,聽我與大伯父都讚過這插屏,又知道父親最愛這樣玉石天然的紋理,想到世上最難得知音同好,尤其此物是在他四十五歲時長輩賜予,於是叫賀禮中一定加上,贈與父親,算是一段天注的因緣。”

章望聞言怔了半晌,歎道:“如此,真難得老大人一番心意。也難得你伯父一直都惦念——若非常在心中口中,如何有這般因緣!”抬頭看一眼章回,說:“隻是你,總又能占到巧宗兒。”

章回笑道:“都是托父親的福,兒子的運道才佳。隻是祖父不厚道,也不問,就徑自拿回去自家賞玩。”

章望瞪眼罵道:“小子無禮!”章回卻不理,隻轉身向花架邊藤幾,拿過先前一路提了來的素布包袱。〔〕手上解著布結,口中則一路自顧自說著:“方才在書房遇見翟先生,聽說祖父就要失了一方好硯,必定心痛。兒子卻交了好運,上月才得了一方,本想與父親上壽,如今竟拿了去,與祖父換回插屏來如何?”說話間,取出一隻黃楊木雕的匣子,推開蓋板,露出當中黑漆漆一方硯台來,轉手就遞給章望。

章望忙伸手接過,拿在手上仔細看了一遍,屈指扣一扣,又對著旁邊玻璃窗子裡透進來陽光耀了幾耀,臉上掩不住喜色,笑罵道:“我才說你怎麼把各家的壽禮都送回家來,獨自己的一份掖著藏著,就到家這大半天工夫,也半點聲色兒不動——原來是仗了這個!可見是在外頭學得壞了,連自己老子也敢一起耍!”把玩再三,又反複細看了一回,仍舍不得鬆手,口中卻道:“這個,怕也得來不易吧?可彆是旁門左道上弄來,我絕不肯收的。”

章回連聲道:“兒子豈敢!實是意外得來。書院裡程先生他們也都知道,隻說合是有緣,才叫得著了。父親不信,隻管書信去問。”

章望這才點頭:“看來是有一段故事,隻是今日我不耐煩聽,以後有空再說。”一麵扣著硯不放手,一麵又望著他包袱裡另一隻匣子,問道:“你包裡還有什麼?既一路拎到這裡,想都是給我的?且休藏著,快些拿出來是正經!”

章回忍了笑,果然依言打開。章望一見,頓時瞪大了眼,臉上喜色中訝異竟比方才尤甚。

隻見那匣子用烏木造成,長一尺二寸,寬約九寸,內深在七寸有餘;匣底鋪了羔羊皮,四角與空隙處全用輕軟絲綢塞滿,裝的卻是一套完整的蟲具——共有一隻天圓式養罐、一隻海棠式提罐、一隻如意盤長結式鬥罐、卵形水淺、扇形食板,均是一色的青花,上繪了細細的工筆蘭花草蟲;紫檀雕的一隻芡筒並一隻過籠,上頭隻極細地雕了一轉兒蘭草葉;湘竹製的一對食釣、一對糞鏟,上頭刻的花紋是流水白沙;一把黃銅戥秤,儘素的,紋飾一無;最後是一隻鏤了兩對四幅八寶浮雲結並繪水落石出紋的牙雕門芯葫蘆——真個樣樣俱備,色|色精致,都整整齊齊排在匣中。

原來章回深知其父,這章望的平生興趣,與他祖父章霈並其他叔伯不同,金石古玩、花草字畫之外,頭一等愛的乃是蟋蟀叫蟈之類鳴蟲,故而特意尋來這些精致蟲具獻上。章望一見果然大喜,當即撂下硯台,取了這匣子,將各色蟲罐並器具取出鑒看。看一件,讚一件;讚一件,又看一件。一一看畢,顏色愈喜,將蟲罐蟲具原樣收回匣子,就雙手捧在懷中,乃令章回熄了炭爐,端了硯,隨自己回所居東跨院正房去,口中一徑地說:“這等難得物件,必是當密密收藏,隨時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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