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楷巴不得他棄了前題,改說彆事,聽問,忙答道:“才剛一來,章叔父就先引去見老太太了。〔〕果然好慈和老人,清楚明白不說,更難得好記性。說起我伯祖父他們當年形來,就跟都在眼前見的一般。”
章回笑道:“是,我家老太太記性最好。我從小就最愛聽她說話。”與謝楷又說些先前拜見吳太君的形,兩個就到了澄暉堂。謝楷在堂下立住了,章回自往裡頭,向吳太君稟告了謝極的去向,末了說:“啟莊是我同學,書院裡最要好的。謝家長公子那邊也允了他留在家,今朝夜裡頭就跟顧伯父、父親、大哥哥一起吃酒賞月。”
吳太君點頭,道:“果然是你們小人家會玩,聽你一說,就覺著熱鬨有趣。”又問:“可是在後園山上亭子裡吃酒?那裡眼界最闊,且前頭池子裡冰也開了,到時候天上水裡相互倒映著必定好看。就是亭子裡地方窄,再擱不下第二張台子,隻好你們男人家取,帶不了我們這些女人家了!”說著就向旁邊坐的洪氏、範氏擠擠眼睛,要她們搭話。
章回見了,趕忙搶在前頭笑道:“老太太怎知道我們就會自家享,連您也給忘了?這月小亭建的位置高,夜裡頭風又大,女眷們總不比爺們兒皮糙肉厚,不好就到亭子裡吹風。但那山底下塘前的石出堂裡,事先將銅柱壁爐都燒暖了,再把北麵的門窗格子敞開,又有月亮水景看,屋裡又寬敞暖和,正好教老太太帶著姨媽、母親並姊妹們一起吃東西聽曲子說話取呢!”
吳太君聽了就笑起來,指著他向洪氏道:“聽見沒?這是又給你派事兒呢。他動動嘴容易,若應了,你就要一通忙。且我隻帶你們玩,其他丫頭媳婦們不要吃醋?一時半刻都到我跟前吵起來,可就再沒個消停啦。”
洪氏和範氏忍不住都笑起來,又各自奉承吳太君幾句。吳太君便說:“罷啦。你姐倆兒也好些時日不見,必定有私房話要說。今天已經陪我坐了半日,夜裡我再攪進去,也太老糊塗了。就給大奶奶省些事兒。再有,要好姊妹來了,她多少也得受用一遭不是?”就叫大丫鬟臘梅去傳管事娘子來,親自吩咐了園中夜裡賞月的布置,末了向範氏笑道:“我年紀大啦,人不濟,得你們伴了一下午,晚上再高興一通,明兒就該要癱在床上了。這幾天家裡來客多,雖真要我見的人也沒幾個,到底不好一味躲在帳子裡。姨媽可彆笑話。”
範氏笑道:“老太太這是體恤孫媳婦呢!我替妹子高興還來不及,哪裡就笑話了。更何況老太太見識又廣,經曆又多,回小子不過順嘴那麼一說,老太太一炷香工夫都沒用,安排布置就全給周全上了。〔〕真個叫我們開了眼界,又學了一手家去!”
吳太君聞言大笑,說:“我也就比你們多受用幾年,等你們到我這年紀,指定比這還周全還好呢!”
範氏和洪氏就一起笑道:“老太太吉言,我們可真要討您老人家的壽啦!”
眾人又說笑兩句,章回就告退出來,同謝楷一起到章望的書房去。等吃過晚飯,果然就在花園裡假山頂上月小亭裡置一桌酒,幾碟子下酒食及果品,五個人都圍了大毛衣服,看月亮吃酒論文。底下臨水的石出堂裡也擺了兩桌,一桌是範氏和洪氏,一桌是顧穎和章家章回這一輩兒的大小姐、四房長女章舒眉,又有二房的長女章舒頤來——雖晚飯時辰才到的家,聽聞這邊晚上有酒有玩有熱鬨,立時就湊過來。她人又活潑,又善說笑,小姊妹幾個嘰嘰喳喳分著她從杭州外祖父家帶來的玩物兒,幾句話就鬨成一團。範氏和洪氏也任她們嬉鬨,一邊頭並頭說自家要緊的話不提。
這一夜隻玩到近兩更天才散。顧衝夫婦並謝楷就住在專待親友的鳴喬院,顧穎則跟章舒眉一處。一應安置妥當,章望就叫洪氏先去歇下,自己帶了章回到他屋裡,先打了進寶等服侍的人,才說:“鬨了這一日,想你也累了。隻是有些事還是不要存過夜的好。你有什麼想問的,隻管說。”
章回仔細想了一遍,又斟酌一番,方才問:“母親請乾姨和妹妹來家,是要幫著給大哥哥看嫂子麼?”
章望聽他一句話便問到要緊處,眼中不由地就露出笑樣兒來,嘴裡卻問:“怎麼就是這個?怎見得不是我這次生日來的人多,你娘一個兒忙不過來,於是請你姨媽來家幫襯些?”
章回聽了,少不得說:“果然這次父親壽辰來的人多。今日金陵謝家的人也專門從南京趕來,想必兩三日間那邊過來的更多。就隨他們來的女眷少些,母親一個人也款待照應不過來。隻是家裡有三位太太,嬸母們也都在家,多少都能分擔些,也就煩勞不著乾姨。隻有大哥哥的事,非至親至近不能相托,偏兩位舅母家中瑣事也忙,半點分不出空兒來,母親也隻好勞動乾姨了。”
章望聽他三言兩語將洪家帶過,暗自點一點頭;章回先頭既向自己問信兒,事來龍去脈想已是知道了大半,此刻含糊遮掩,到底是記著外祖家分。於是道:“你說的不錯。你大哥哥的事,家裡太太、奶奶們都不好多過問。你外祖父那邊,雖然也上心,到底不是血脈嫡親,想的就偏頗些。隻有你乾姨,跟著顧伯父走過半個中國,見識也廣,身份也夠,跟你母親又投意合、心思相通。這件事,也隻有勞煩她出力,我們才能安心。”
章回就點點頭,突然笑道:“其實穎妹妹就不錯。跟姨媽也像,才貌都好不說,要緊的是母親歡喜,舅舅家幾位表姐妹都趕不上。隻可惜年紀太小了些,不然親上加親,可不是好?”
章望原在喝茶,聽了這話,險些茶水噴了滿地。指著他罵道:“胡言亂語,胡言亂語!這話也是你能說的?仔細你母親聽到揭了你的皮!不說你妹子年紀小,就年紀合適,她又沒個不著落處,怎說給你哥哥做填房?可見是晚上酒吃多了,一勁兒胡嘞呢!”說得章回縮了脖子不吭聲,這才頓了頓,又說:“至於你舅舅家的表姊妹,你哪個眼睛看見你母親不歡喜了?彆的不論,四季衣裳、鮮花首飾、吃食玩物、年節賞賜,跟家裡這些姊妹可有一絲兒差彆?你上下嘴唇碰碰容易,可連你這個做兒子的都這麼說,彆人怎麼想?真要寒了你母親周全平穩的一片心!”
章回這才知道自己說話造次,慌忙跪下,膝行到章望跟前抱住他腿:“是兒子說錯話了!父親要打要罰任您處置,隻不要讓母親知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