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吳太君處有要緊的遠客到,因派府中大管事尹純到洪家急接了章回家去。〔〕而這章回先頭聽表兄洪大說了些舅家姊妹事,也打人到家裡問信兒,這時果然見人來接,一上了車,少不得多問一句。尹純答道:“不是彆人,正是金陵謝家的長公子,代他家來給望大爺拜壽的。”
章回一聽,頓時吃了一驚,隨即便想起昨天夜裡父親跟母親說笑,父親還說“怎叫金陵謝家的嫡係子弟過來拜壽”等話,今日倒像是成讖了一般。口中卻是順著問道:“他幾時到的?拜見過老太太沒有?父親和兄長一早就往早科坊去了,可是也去請回家來?”
尹純道:“謝家長公子是午後到的,也已經拜見過老太太跟老爺。望大爺那邊也有人去接了,這會子應該已經到家。”
章回點點頭,就不言語,一廂尋思起謝家這位長公子:雖未曾謀麵,但尋常也聽謝楷提起自家堂兄。這謝極謝運樞較謝楷大了十多歲,乃是謝家長房裡頭出長子、承嗣嫡孫,自幼就端重威沉。謝楷幼時得長輩溺愛,任性肆意,獨有這謝極,每見他妄為必出手管教,幾次一來,倒教謝楷見了他比見了自己生父還怕。及至謝極趕考進京,杏榜題名,先在六部行走,再放了安陽縣令,謝楷才得了幾年自在。後來謝家老太太病故,謝極歸鄉守孝,但此時謝楷也被送到明陽書院,兄弟兩個並不多見。隻是幼時積威尚在,謝楷每說到這個堂兄,敬畏之猶自難掩。章回心裡想了一遍,突然問:“這謝家大少爺孝期是去年滿的,今年該起複。可有消息任到哪裡麼?”
尹純道:“這個倒不曾聽說。”就欠身說:“老奴這便去打聽。”
章回點頭,說:“也不必十分在意,若能問,就問一聲。若不能就罷了。”
一時到家。門上候的人接了他兩個,就跟章回稟告道:“望大爺和由少爺已經家來,先才跟大老爺在清熙堂會客,這會子往野馬堂去了。顧家大爺和他家甥少爺是跟望大爺一起來的,此刻都在那邊。範姨奶奶也帶了三小姐來,大奶奶已經請到澄暉堂老太太跟前。”
章回聽了,先往祖父章霈那裡請安,再到澄暉堂見吳太君。吳太君正拉了顧穎說笑,見他來拜見,笑道:“快見過你姨媽和妹妹。”章回忙跟範氏行禮,口稱“乾姨”,又跟顧穎笑著問候過。〔〕吳太君笑道:“我已經跟你姨媽說啦,將你顧家妹子留下耍幾日。正好舒頤也從杭州回來。你做哥哥的,雖學業要緊,也多尋空兒陪陪妹子。”
這章舒頤乃是章回堂妹,二房七叔章鬥的長女,今年十七歲。因章望與章魁、章鬥向來親近,章回同二房的堂兄弟也都親。而姊妹之中,除了自幼跟吳太君並洪氏的堂姐章舒眉,就是跟二房裡這個嫡長孫女的堂妹章舒頤最好。此刻聽吳太君一說,章回立即大喜,問:“頤妹妹也家來了?”
吳太君笑道:“是,跟你七嬸母今兒晚上就能到。等到了,我自命人告訴你去。”便道:“我這裡有你娘、你姨媽、妹子陪著,不用你伺候了。你倒是見過老爺和你父親去,也幫你老子跟哥哥待客。”章回應了。
一時到野馬堂即章望書房,見章望、章由、顧衝、謝楷都在,客座主位上一名男子,三十四、五歲年紀,錦袍繡服,形容雋麗,神端肅:章回就知道是謝楷的堂兄,謝極謝運樞了。忙上前見過,又與父兄等行禮,然後便恭恭敬敬立到一旁。不幾息,謝楷就小步兒一點點蹭過來,咬他耳朵道:“總算來了!一會兒說話可幫我圓著些兒。”
章回暗笑點頭,臉上卻不顯,隻應時對答,果然說得絲毫不漏。敘談一回,那謝極就站起來道:“小子來得突然,攪了世叔大半日清閒,再煩擾下去,就真是我這做晚輩的不是。隻等世叔壽辰正日,小子再過來給您磕頭。”說著就行下禮去。
章望笑道:“可不敢當。區區賤辰,倒煩你家長輩費心,又特地命你兄弟們來走這一趟,真是勞動了。”
謝極從容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伯祖當年有幸師從文華公,使一門皆受其惠,原該常其思源、常致其禮,而不當為地域阻隔使得往來漸稀。如今世叔壽辰,雍容歡喜,晚生輩能睹盛容、聆雅訓,是我等的福氣,怎敢說‘勞動’二字。”
這“文華”即是章望祖父榮公的表字。章望便笑笑點頭,道:“如此,我也姑且就托個大,受了禮。你今日趕來,一路上都辛苦了。我也不虛留你。隻到了正日,再來家裡吃酒。”就讓章由代為送客,又向章回道:“你也去。送了後往老爺、老太太那裡稟告一聲。”
章由、章回兩個就一起站起來,向章望行了禮,就與謝極一同出了書房去。這邊謝楷早站不住,低聲喊顧衝說:“舅舅,我也去送送堂兄。”顧衝哪裡不知道他的心思,笑著點一點頭。謝楷得他允許,當時快步奔出去,轉眼就沒了身影。而這堂上顧衝、章望見他這樣,相對看了幾眼,一時都忍不住大笑了出來,然後才重新傳了茶水點心,自在說話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