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一回文字,且說林如海午睡起來,便命人請章回過到泊月堂。〔〕就見章回換了一領雲白色夏布長衫,腰間束一條藏青絛帶,通身隻闊袖上一轉兒君子蘭雪青回字花紋,林如海點頭道:“這件衣服配你,倒比仰之當年更精神。”見章回不解,笑道:“你父親年輕的時候也愛穿這樣的。其實不獨他,我們那時表兄弟四五個在一起,沒誰不弄幾身白衣,也都是你身上這種大差不差的樣式。隻是仰之身形最是健碩,便總顯得比旁人格外寬厚些。”
章回聽到這裡,忍不住也笑了,說:“父親現在穿的,紋色都以深重為主。”
林如海哈哈一笑,不再多說,隻叫章回到近前坐,拿出賈璉自京城榮國府的書信禮單等與他一起看,並商議擬寫回文。章回這些日來因林如海病中委他日常會客、文牘禮儀諸般事甚多,也未深想,就幫著一件件處置落。不一時,主簿孫綱從前頭帶了未決的公務來,林如海叫也坐近身前,三人一起從旁參議。章回卻幾句話避過,借口催茶點,一轉身便出去了。不一會兒,果然底下人奉了茶果點心並閒時吃的藥羹藥丸進來請林如海用,一邊稟告說章回的舅表兄洪大臨時有急事來請,章回讓告訴一聲,他人已經先同著來請的人過到那邊去。孫主簿於是笑道:“小章相公有心,果然行事妥帖,一點不差。”
林如海搖頭,道:“哪裡妥帖?小子不知變通,一味拘泥規矩禮儀。我身上既還沒好,也不能往前頭理事,這會子都在自己家裡,一旁坐著又何妨?隻聽,不多話,到時便說得過去。這般走開,也不領會他父親打大老遠過來的一片心意。”
孫主簿看林如海話雖抱怨,神色卻都還好,頓時笑起來,道:“小章相公是穩當人,心裡向來有主意的。我看他倒未必是拘泥,多半也對這些個枯燥事體沒耐心。總還是大人心急求全了。”
林如海聽了也笑,說一句“罷了”就繼續正事。〔〕一會兒事理畢,又有府中管事的申憑來回話,說揚州府的幾家聽說大小姐回揚州,知道是今日到家,都遣人過來請安致禮,其中打頭兒的就是現揚州丁知府家。一邊說著,雙手將單子遞過來,請林如海的示下。
林如海想著女兒初到家,委實不欲令她勞累,但又不能不理,就吩咐:“領來請安的女人們去見大小姐一麵,磕個頭就罷了。叫錢姨娘到大小姐身前伺候。另外伍垣家的可家去了?也先教回到大小姐那裡。以後有外頭各府的請見,她都要在一邊提點照應。”申憑就答一個是。林如海想想又道:“一會兒你也到桐花院,聽到什麼話,都報來我知。”這才打他速速去了。
轉來說黛玉。林黛玉在泊月堂吃過午飯,回到桐花院,就有丫鬟媳婦們等服侍在東廂房裡歇晝。概因王嬤嬤、雪雁都是自己打小兒就帶到榮國府,五六年在京,不曾見著家人麵,黛玉回轉到上院後,頭一件事就是特許她兩個的假,令先各自回家,與親人團圓一日,等明天下午再回到桐花院來不急。果然雪雁喜孜孜地就跟著伍嬤嬤走了。這乳母王嬤嬤也是萬千謝了方才退出來,隻是前腳才出桐花院門,就遇著林如海那邊來傳話的人,忙得趕去泊月堂。桐花院這邊,伍嬤嬤親自看著黛玉睡下,便隻留紫鵑、青禾、青苗三個在屋裡伺候,帶著其他嬤嬤、小丫頭退出房來,令各正其位,或在廳裡,或到廊下,無論行止,不許有半點吵擾。一時桐花院裡就鴉雀無聲,隻有清風裡頭捎來彆家院落的蟬鳴。而這黛玉一路奔波,兼懸心掛念,委實困損勞乏;今日到家,親眼見林如海已轉安好,又是在自己家中舊居,各處伺候無不妥帖周到,心思一鬆,竟然就沉沉睡去。也無他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