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兒心裡奇怪,想這又是鬨的哪一出,但再不敢問,隻順著賈璉話頭說道:“已經收拾了。地上還有些水,但天熱,不消一會兒工夫便都乾的。”
賈璉就點頭,擺手讓他們立時出去。昭兒忙拿眼睛看一看興兒,就見他手垂在下麵,連做幾個手勢,便知道這姐弟兩個果然已經著了賈璉的惱,於是趕緊跟興兒一起拉了兩人出去,還送到先前的屋子裡頭。這邊昭兒又嚇唬了院裡跟來的仆從幾句,這才回到上房來,悄悄問興兒怎麼就突然又鬨起來。
然而這興兒也不過比他早來一步,這邊事全然不知。兩人看看房裡頭悶坐的賈璉,心裡頭一邊揣測,一邊都想著這兩日怕又要提起全副的小心。
小廝們心思且不多敘,卻說這賈璉此刻心思。原來賈璉這一日出去,倒真是為了胡家這對姐弟。他是京城大家子出身,幾年來又幫著父親、叔父料理家中產業,三教九流多多少少的往來,也算有幾分見識。然而到底是膏粱錦繡之中長成,就戲文之類聽過“賣身葬母”一說,真正遇到,這還是第一遭。當日見那胡氏與她弟弟站在昏慘慘集市當中,身上乾淨的粗衣布裙,就透出鶴立雞群之勢;待細看,見她生得纖柔嫋娜,地道江南水鄉女子形容,雖不是一等一的美貌,卻有十分的可憐。賈璉自接到林如海這邊書信說病已轉好,一顆心就漸安定,眼看轉天到揚州,人越地鬆懈,心思也少不得活泛起來;此時見到這胡氏,不免就動了心。
等知道胡氏原先家境尚可,弟弟胡雲還讀過兩年書,賈璉越地意動起來:他雖不拘,卻也並非一味的喜好顏色,更看不上那一等的粗鄙不堪;胡氏溫柔秀麗,又稍識文字,懂得禮數,就不是尋常使女奴婢可比。想到離京前幾日自己那一群哥兒們玩伴才剛與修國公之孫侯孝康吃酒,賀他又新納了一房外室,席上被問到自己怎的空有個風流名聲,卻無私密意結納之人;如今這一趟出門,實實在在帶回個良家的江南女子,就在那一班公子王孫中也甚有顏麵——他既這般想了,當下便上心操辦起來。他原是臨時起意買的這胡家姐弟,雖約定了主仆,身契卻還未寫,案卷戶籍之類也都未換,此刻少不得要尋了揚州本地官吏料理。正好賈敏先頭留下的產業、被林如海交給榮府打理的,有些零碎關節需要與有司往來,賈璉就索性帶了與自己同來的賬房、文書先生一起過去,順道就提一提胡氏姐弟。而地方這些書辦末吏見賈璉乃是榮國公之後,更是鹽政林如海之內侄,如何敢不儘心,當時一樁一件細細告訴。賈璉記得分明,請了眾人一頓好酒飯,興衝衝回來,就待告訴胡氏以償心願。
不想賈璉把事與她姐弟兩個一說,那年紀小的胡雲當時翻臉,隻說賣身為奴,不過三年五載,渡了難關自然要贖身出來正經過活兒;且前兩日賈璉買自己姐弟時說的也是活契。胡氏年紀大些,知道世事無常、人願難遂,先頭旁人不肯買自己姐弟原就有隻肯簽活契這一條,此刻難得賈璉身份品貌心意,倒是甘心給他一輩子為奴為婢,但隻求放了自己弟弟,給自家留條根脈。胡雲卻又不肯,說自己讀書進學,不難謀個出身,但倘若親生姐姐入了奴籍,壞了自己名聲不說,連前程也要堪憂。胡氏稍勸兩句,卻被胡雲窺破她心意,隻道見識了這兩日的富貴榮華,滿心愛慕流連,竟然連爺娘身子也肯一起舍出去。那胡氏雖然比胡雲年長,到底不過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家,哪裡經得起這樣嘲諷,頓時就淚如雨下。然而她心意竟也頗堅,隻說弟弟體弱不堪為奴,一味讀書又不通庶務;自己既早生了兩年,總要代父母照應幼弟,即便賣身為奴也要供他用功,就算將來胡雲出息了不認長姐,自己到地下也能麵對爺娘——於是姐弟兩個越爭執,吵得沸反盈天,倒把個賈璉看得目瞪口呆:他原想得甚是簡單,隻當自己開口就無所不應,哪裡料到這樣一番轉折。但聽胡氏一席話,深覺可堪敬重,胡雲之語也頗有少年人氣節風骨;如此一看,反是自己行事輕浮、處決草率了。賈璉因此甚是沒趣,又聽胡雲吵嚷相罵,一句句都扣到自己,又不好辯,又不能回,漸漸火頭上來,突然就一腳踹門出來,倒嚇得那姐弟兩個不敢再吵,一起過來爭搶著賠罪。
然而這一出來,賈璉頭被風一吹,腦子竟也清醒了:他原隻想著一如侯孝康等輩,置個外室,供養幾年,好便好,不好也就撇開;偏他姐弟兩個一番爭吵,字字句句隻纏著“奴婢”兩個字做文章,言裡話外都隻往妾室上頭逼——然而自己家中有嬌妻美妾,胡氏容貌雖清秀,放在榮府也不過爾爾,自己又豈是為這點東西就肯費心的?心思一淡,人也就明白了。於是招了他兩個到上房裡,細細用話盤問。賈璉乃是紈絝老了的,胡氏姐弟雖聰明,到底不過十來歲,又是平民小戶,哪裡禁得起他有心查探?沒幾句就叫套出了實。原來他兩個初時果然想著賈璉心軟,隨便混個三五年就脫身;然而見識了賈璉起居用度,再到鹽政府見識了林家的顯赫富貴,胡氏就起了必定要留在賈府的心思。又恐怕出身低微,賈璉一時新鮮勁兒過,再難出頭,姐弟兩個就商定佯鬨一場,隻要賈璉存心憐惜,自對胡氏另眼相看,就跟到京城去,腳跟也立得更穩些。
賈璉聽這一番話,既好笑,又惱怒:好笑的是自己二十幾歲人,竟被當成傻子算計;惱怒的是自己原是對他姐弟一番好心好意,卻落得個白費下場。幾句話打了兩人,坐在屋裡,越想越是氣悶,隻恨自己見人不清,做事多欠思量。如此一夜想著悶悶睡去,第二日起來就遲了,並覺身子微沉,鼻息間也有些不爽。昭兒、興兒等不敢怠慢,忙告訴林府管事申憑,林如海知道後也請關夢柯幫忙診看。
關夢柯見賈璉不過是體有積勞,一時又心思沉重,再加上夜裡略吹著了些風,總歸起來也不算什麼大病症,隨手勾了幾味常用的清火安神散的藥,讓人煎好了給他服用,又勸賈璉自覺好時就不妨外頭走走看看,也當散心。這賈璉原也不是什麼拘泥人物,被關夢柯一點,自家就知道緣故;喝了藥,又狠狠睡一覺,到下半日人就重新精神起來。等到再一日,賈璉就覺得身輕體健,已經全好了,於是招了胡氏姐弟來,也不同他多說,與了二十兩銀子,打兩人回鄉去。
然後賈璉就到泊月堂,向林如海稟告說:“姑媽的產業,老太太說出息原都該貼補表妹。但表妹年紀還小,吃穿用度原花費不了什麼,幾年來反倒攢下許多銀錢。此次過來,老太太原想著就還與林家,但也料想姑父是必不肯收的,不如就拿這些銀錢把原本的產業擴上一擴。如今侄兒算下來,可買百畝良田,或是城裡好市口的鋪子兩間,於是要請姑父拿個主意,看到底如何料理。”
林如海笑道:“這些是老太太憐惜外孫女兒,我做晚輩的又有什麼可多說?老太太既然叫了你來,主持這些事,那就是你的主張。無論怎樣,總都不會叫你妹妹吃虧。你也不用問我,隻按你的意思去辦便是。”
賈璉得了這句話,心裡就拿了主意,次日一早,便帶著賬房、文書並幾個小廝出府,將那先頭早已經看中的幾處鋪子又轉了一遍,然後就去尋了中人、房主,又往縣衙請掌案的宋書辦去行那過契諸事。結果才到縣衙,迎麵就看見章回並他的表兄洪大,兩人竟也是買的房舍鋪麵,更其巧不巧的是,兩家的鋪麵還在一條街上、門麵還正相對。洪大直呼有緣,就邀賈璉、宋書辦一起吃酒。賈璉早想同章回結交,隻是先前兩日自己雜事旁擾,章回又不在府裡,並無多見;此刻洪大相邀,正中下懷,當即欣然相應。洪大因說自己幾日來在城中逛得路熟,有一家菜色倒也無奇,隻是頗有兩分精巧景色可玩。賈璉自無不可,幾人遂結伴而去。。.。 新電腦版大家收藏後就在新打開,老最近已經老打不開,以後老會打不開的,請牢記:網,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