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衝既問,範氏想了一想,就把侄女婚事波折一五一十都說出來。〔〕末了說:“我想大哥哥、大嫂子也太可憐,一片父母心腸,卻不料遇上這樣的人家。如今退了親也好。範家根基原本不在京城,回南邊來給侄女尋個合意的人家或還更容易。隻是,我到底咽不下這口氣。什麼平原侯?不過是當年世祖皇帝中興,他們恰為部屬,撿了些從龍的功勞罷了。這幾十年在朝上,又對朝廷做過了什麼,怎麼就敢對範家這樣無禮?鬨出來的時候,四叔可還在朝廷上穩穩站著呢!大堂兄雖是辭了官,朝野民間人望也未有差。嫂子家裡不顯倒罷了,可齊國公府難道不是正經親戚?他們四王、八公、十七侯的難道不是素來串聯一氣?就這麼抬腳往人臉上踩,也不怕旁的看的人寒心芥蒂?”
顧衝見她氣憤,也不忙著安慰,站起來,到桌邊倒了一杯茶遞與範氏。範氏接了,抬手一氣兒飲儘,心緒這才平複些,看著顧衝佯嗔道:“你怎的不說話?憋什麼主意呢?”
顧衝這時方才笑道:“你不是把話都說完了?”自己也倒一杯茶端在手裡,慢慢道:“平原侯蔣家,當初就一個蔣宏出色,他那兒子、如今的平原侯蔣瀾蔣彙頒為人平平,蔣子寧人稱少年有為、超越父祖,也不過郊獵上出過一次風頭,其他並不曾聽說。隻是正如你講的,京城中四王八公十七伯侯,串聯有親,進退一致,雖都不足百年門戶,幾代繁衍也是枝繁葉茂,盤根錯節。且頂著祖宗的爵位,就算一代代遞減下來,家中子弟總是衣食無憂,果然出息的,前程也較普通人家順暢。當初蔣宏親自為嫡次孫提親,大舅兄許嫁侄女,倒也算不得決斷有誤。”
範氏道:“照老爺這麼說,就算他蔣宏是個好的。可你看蔣家現在行事,還有一點章法體麵沒有?慢說蔣子安如何紈絝混賬,單是汙蔑侄女這一條,眼裡真沒人了。”
顧衝點頭,說:“就是為這個,大舅兄所行所為,雖然魯莽,卻也是有理有氣性的。大侄女兒遭遇上這樣的人家已是可憐,但範家其他的女兒卻因有人張目,不至於多受委屈。”
範氏聽了歎氣,道:“老爺說的正是。但隻可憐委屈了大侄女。雯丫頭老爺也是見過的,人品模樣性,哪一樁不好?針織女紅也罷了,就是詩文上頭,跟家裡兄弟都是一樣學的。蔣家能得了去,那是他們的造化;竟不知足,還這樣糟蹋!”說到這裡,範氏自己也覺不對,皺了眉問:“要說蔣家好麵子,自己不好反倒先咬彆人一口,可雯丫頭名聲壞了,他們做親家的難道能落著好?再有,既然前麵的主意是騙婚,哄著瞞著讓雯丫頭嫁過去,怎的大哥哥一上門,才說要討個說法,那邊就怒了、煩了,做下這一大串來?倒像是他們想要退婚,就等著這邊一個由頭似的。〔〕”
顧衝點頭道:“太太這話,總算是說到點子上了。”
範氏吃了一驚,忙抬眼看顧衝,口中道:“什麼?到底怎麼回事?老爺彆賣關子,快說!”
顧衝又吃一口茶,方問:“太太也聽我方才說了,是蔣宏為嫡次孫求娶雯侄女,並不是蔣瀾。依當年我在京中時看的,蔣瀾為人平庸,又無文采,最是不耐煩與文臣來往。若非事出有因,蔣瀾是決計不會想著兒媳婦從範家這樣的人家娶來。你看蔣子寧妻室出身就知道。這是一樁。第二樁,便是蔣子寧。太太難道不知道,這蔣子寧成婚已有五年,膝下尚無一兒半女的事?”
範氏聞言頓時呆了,好半晌才恍然如蘇,問顧衝道:“可是,先前也聽說過他家裡有生育,雯兒還問過我荷包手帕繡樣,難道竟一個都未得養活?”得顧衝點頭,範氏才長歎一口氣,隻說:“若如此,倒也說得通了。雖說這軍功爵位是逐代逐等地下降,到他這一輩,若無蔭恩也不過區區一個黌門監,拿出去值不得什麼麵子,但到底也是一個出身,比那連這一點都撈不著的又強出了千百倍。蔣子寧幾年了都沒個一兒半女,偏偏範家曆來丁口繁茂,範家女兒也大都是好生養的身子。蔣子寧舍不得這個頭銜落到侄兒頭上,未雨綢繆,真算是用了一番心——隻是,他千不該萬不該,竟把個昧了良心的打算用到雯丫頭身上來!”
顧衝忙道:“太太莫氣,氣傷了身子不值。”邊說便伸手去撫範氏的背,聽她稍順了氣,這才說:“正如太太先前的話,這樣的人家,侄女兒真嫁進去才是糟蹋,還是京城之外、南邊家鄉周遭另尋一戶好人家,才對得起舅兄夫婦這些年辛勞教養。”
範氏得丈夫關懷,不一時就怒火儘消,隻是愁,說道:“老爺講得也太輕巧了些。雯丫頭雖好,可這又是退親,又是耽擱,年紀在這裡,等閒怎麼能有一個好的?果然要低就,不說大哥哥、大嫂子心裡眼裡過不去,就我們這些長輩親戚,知道內短長的,又怎麼能眼睜睜看她不是嫁作商婦,就是為人填房、做人繼母?”
這一句話出口,顧衝還未說什麼,範氏自己先怔住了。悶了半晌,突然雙手一拍,道:“著啊!這不是現成的一個人,我竟然給忘了?”一邊滿眼是笑,一邊抓了顧衝手就問:“章家的由哥兒,老爺看怎麼樣?他現也未娶親,與雯丫頭可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年紀也相當,身份也不差——那章由是考了秀才的不是?且章、範兩家都是書香門第,再沒有旁的囉嗦醃臢不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