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話說黃幸、林海為章由親事計議, 次日章望酒醒, 表兄弟三個先在一處論說得妥當, 然後各自行事, 且不贅述。
如今且說林黛玉這邊。那日清涼山上下來, 事多忙亂, 眾人無不勞碌。尤其紫鵑, 在山上跟前隨後,吃食衣服頑物事事過問費心, 比旁人歇得更少,煩得更甚;待下得山來,又有黛玉定親一事, 雖林如海、伍嬤嬤等拿住了大宗兒,那些細節瑣碎之處、或不便問黛玉的,皆來問她,故而較之前繁忙更翻了十倍。她日間實在累得疲了, 夜裡起來時懶得披衣裳,不提防被風撲了頭,第二天早上就掙不起身。黛玉原正忙著躲人,猛然見紫鵑倒了, 也顧不得害羞,帶著青禾、青苗趕到床前來看, 一邊叫請大夫,一邊吩咐雪雁守定了照應。王嬤嬤、金嬤嬤等如何不知道她主仆情誼?翕湛園這邊其他老成的丫鬟、媽媽們看到這樣的情形,也莫不掂出輕重, 就報了王夫人那邊往錦和堂遞了帖子。不想那邊接了尚書府的帖子,聽說求治的原是林如海的家眷,頓時連蔣三省也坐不住,親自過來診看——卻隻為了親眼見林如海、林黛玉一見,察言觀色、問訊說情,由此揣摩關夢柯的醫術手段。至於紫鵑,原也不是什麼雜病重症,蔣三省慣例問了緣故、看了顏色、查了脈路,便切準病由,開了方子出來;當天下午一頓、臨睡前再一頓,兩頓藥下去,人就好了一多半。次日一早林黛玉起來,又往她處前去看時,紫鵑已經能倚著床頭自己端著碗吃極稀爛的米粥。見黛玉來,紫鵑撩了碗,掙著就要下床行禮。黛玉忙止住了,嗔道:“鬨這些做甚?你快好起來,才是正經。”便問雪雁這一夜情形,早上用的藥和飲食。雪雁一一說了,黛玉方略放下心。又說了兩句,就聽傳報洪氏過來了。黛玉遂道:“紫鵑姐姐且安心養著。凡要什麼,隻管讓雪雁拿用。”
一時到前頭。洪氏正在屋裡喝茶,見黛玉進來行禮,連忙撇了茶杯,笑著握了手拉起來,挨在身邊坐。洪氏道:“紫鵑的病可還要緊?昨兒大夫來瞧過,開的藥都吃過了?這會子不見她,是還不能起身?”
黛玉道:“已經吃了藥,大見好了。她自己隻說無礙。但我想她這一病原是勞碌上頭來的,讓她且安心休養,不忙著起來。”
洪氏點頭,道:“正是這個道理。病去如抽絲,總要把病根兒去了才是。我看這丫頭實在是個難得的,這兩日忙得太過,多少事情壓在她一個人身上,一樣兒樁樁件件料理妥當,半點不見裹亂,直到脫了她,才顯出要緊來。但也虧得她凡事有條理主張,雖一時病了,幾句話交代清楚,彆人接手也接得住。”
洪氏又問此刻誰在旁相陪。答說是雪雁。洪氏道:“這也倒罷了。雪雁這丫頭年紀小,性子還頑,當不得多少大事,留在後邊院裡陪人說話還算使得。隻是這兩天你事情也多,又免不了要見些個親戚外客,身邊卻是一時少不得人的。”見黛玉聞言,麵上嬌羞,更多卻是疑惑不解,遂向她笑道:“玉兒怕還不知道,如今咱們家又有一樁喜事。你由大哥哥昨日訂了親,就是你範姨媽那邊的舒雯姐姐。先前你們在揚州時也見過。這可不正是想也想不到的緣分?果然凡事都有注定呢。”
這林黛玉聽到洪氏一張口說“咱們家”,先就不自覺地把個臉飛紅了,但隨後聽說章由和範舒雯定親,黛玉又是意外,又是高興,笑道:“真個是舒雯姐姐?玉兒給嬸嬸道喜。”一邊說話一邊就起身行禮。
洪氏見了歡喜不儘,一邊拉過身邊來,一邊笑道:“好好好。你們姊妹要好,將來做了妯娌,就更和睦親相了。”一句話說得黛玉羞不可抑,跺跺腳,隻把臉往洪氏懷裡藏,嗔道:“嬸嬸!”越發把洪氏樂得笑不攏口,摟著黛玉道:“玉兒彆忙著臊。這是正經話呢。我就眼巴巴你們四個好,下半輩子便順心圓滿了。”伸手就替黛玉把鬢發重新抿一抿,嘴裡說道:“你範姨媽後晌過來。你身邊總不能隻帶青禾、青苗兩個——看著也不像。不如這樣,先教白荑、白蒲來頂替一陣子,等紫鵑病好了,再換回來。你看可好?”
黛玉笑道:“嬸嬸照顧周全,玉兒多謝。”洪氏就叫傳外頭階上白荑、白蒲。兩個進屋來,先上前跟黛玉磕頭。洪氏又吩咐了一番小心伺候的話,然後攜了黛玉,兩人前呼後擁往章太夫人上房裡去了。
卻說章太夫人正和長媳王夫人說話,見洪氏和林黛玉來,歡歡喜喜相接。閒說了幾句,又有曹雅婧、黃蓓、黃蔚幾人來。於是林黛玉與她幾個挪去小花廳玩耍。這邊章太夫人、王夫人、洪氏重新看了茶,章太夫人方笑道:“這一會子懶也躲了,茶也喝了。望兒媳婦有什麼話,隻管說。”
洪氏笑道:“哎喲喲,姑媽說得可是呢——我懶也躲了,茶也喝了,這許多天愜意得也夠了,可不敢再鬆散下去了,正是被我家大爺吩咐了要來跟姑媽打量回常州時捎帶的見麵禮呢。”
章太夫人頓時板了臉,道:“這話沒道理,你們才到家幾天,就要走?且由哥兒的親事也才定準,前後還有許多關節疏通料理,哪裡就好家去了?一定是家裡什麼地方有不好,或者有人得罪了他——老大媳婦,去把你老爺叫來,我問他!”
洪氏笑道:“姑媽又說笑。哪裡就有不好?我都恨不得一輩子賴在姑媽、大阿哥、大嫂子這邊呢。”
王夫人一聽,忙道:“既這樣,那你們怎的忙著走?再彆說這個話,就安心家裡住著。”
洪氏苦笑道:“我的好嫂子誒,真個不能夠再多呆了——你且算算,九月二十六就是老太太的壽辰,連今個兒通計數進去,滿打滿算才三個月。由哥兒娶親,三書六禮這還好說,可家裡總還得粉刷屋子、收拾庭院,打家具、添物事,統統要趕將出來。當中間又有一個中秋,一個重陽;今年還趕上秋闈……一大攤子事情都擠在一處,哪裡還敢在南京混賴?”
王夫人一聽這話,果然有理。旁邊章太夫人也說:“母親壽辰,自然是要看著兒孫團圓美滿的才好。由哥兒的親事,單隻為這一樁,也該很趕一趕——想來範家那邊也是樂意的。”
洪氏道:“姑媽說的正是呢。到底是長曾孫媳。依著我,恨不得立刻就把人迎過門。偏偏七月又不合適。推到八月,中秋前是再騰不出手來的。後麵就是八月二十、九月初二、九月初五。我盤算著,到時便讓孩子在她姑媽家回門,免得揚州、常州兩地奔波,再者,省下路上來回的時日工夫,我那堆成山的一攤子事也能有個分擔幫手,彆弄得抓了笤帚丟下笊籬,慌裡慌張鬨出笑話。”
她這邊直截了當,直把章太夫人和王夫人說得忍不住都噴出笑來。王夫人就指著洪氏,向章太夫人道:“母親聽聽,這哪裡是娶媳婦?直白是抓壯丁打長工呢!連回門日子都克扣下了。這範家丫頭也太可憐了,撞在這剝皮榨油的惡婆婆手裡,也不知道能剩下多少骨頭渣子。”
章太夫人原隻是笑,聽王夫人一描補,直笑得眼淚都下來了,撫著胸口道:“你也彆說她。剛聽她那麼一講,真個事多又忙,怪不得著急賣力。”又笑一陣方緩下來,定了定神,向洪氏道:“既這麼,我也不扣著你。你且把下頭要做的事情捋順了,定下時日,列出個明白單子給你嫂子,也好安排舟船車馬,收拾箱籠禮物。”又問:“林丫頭爺女兩個,是跟你們一起走?”
洪氏道:“林伯伯先前得的旨意就寫明了要到老太太跟前行孝,自然是跟我們一起的。誒喲,瞧瞧,這不是又一樁事體?雖說林伯伯早打發人收拾了常州的屋子,可既然到了家,想來老太太也是不肯放的。家裡老爺、太太也不會讓離了開去。我若不給安置照應得周周全全,連我家大爺都能吃了我。”
章太夫人笑著點頭,道:“你做事情素來妥當,不盯住了你,又能盯誰?何況現在又有這許多私心。也罷,隨你去怎麼弄。隻一樣,九月我是要常州家去的,我的院子,你給我先收拾齊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