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太君歎道:“哪裡就會怪呢!你不在我麵前哭,還有第二個人跟前能哭一哭不成?外頭人看你們為官做宰的風光,裡頭多少難過委屈,從來也隻有自己知道罷了。你外祖父一生不做官,旁的不論,‘逍遙隨心’四個字萬金難換。可惜到你們,壽生你,還有建幸兩個,再由不得自身,隻好替天家效力。既然做了官,熬費精神是小可,人情法理、私利道義上頭的兩難才是苦楚的頭一樁。你又是個周全的性子,心裡麵乾淨清爽,眼見的卻是一片片爛泥汙糟,怎麼能不更多三分煎熬?何況你不比建幸,幸哥兒還有母親兄弟,身邊又有知冷知熱、曉得心事的人。你卻是孤零零的一個。這些年可是苦了我的壽生哥兒啦!”
林如海道:“有外祖母這番話,便是天大的委屈,也全消了;不管吃了多少苦、費了多少力,也都值當了。如今孫子都想明白了,這身子不獨是孫子自己的,也是外祖母的,是我那玉兒的。就是我不在意,又如何不替在意孫子的人再三珍重?再說句不怕老太太惱的話,常州這邊到底有舅舅、舅母,有中大,有回哥兒、由哥兒弟兄。可我那玉兒是個苦命沒娘的,好賴我也要撐到玉兒出門,不然,就一時合上眼,也還得掙起來看女兒女婿。”
吳太君笑道:“這話正有道理。若不這樣,也當不得人父。”因說林黛玉:“你弟弟、弟妹之前信上說,玉兒少時有些不足,在京城裡住了幾年,也不曾離藥,故此請關夢柯診治調養。我想到這個,心裡頭原本就憐惜,好在是到咱們自己家門裡,知根知底,又方便照應。不意今日見了,不過是身子嬌弱些,尋常小女孩兒都有的。倒虧得望兒媳婦當成正經大事再三囑咐,說今日見麵,管有多高興多歡喜,或是觸景生情,想起了你母親,總是千萬不能弄出哭聲來。卻不知道這裡頭有什麼緣故?”
林如海忍不住點頭,歎道:“果然是望弟妹。若不是她,我也不敢放心。”然後方向吳太君道:“玉兒母親就體弱,玉兒生下來便有些不足,從會吃飲食時便吃藥。延醫用藥,再無見效。到她三歲,忽而來了個癩頭和尚,說但要病好,須得舍了她出家;若實在不肯,除非不見外姓,不聞哭聲,如此才能保命。此外還有許多瘋瘋癲癲的話。然而這本是拐子無賴慣用的江湖法兒,哄騙了幼童去倒手發賣。我自然不理,叫人把那和尚打了出去才罷。隻是玉兒母親到底惦記,不曾叫她見外人。望弟妹這邊,想是聽關大夫說的。”
吳太君點頭笑道:“可憐天下父母心。玉兒這樣的,誰見了能不歡喜?何況是好丫頭。她又最喜歡照顧人,天底下的婆婆,怕也是再找不出比做她兒媳婦更輕省的了。我先頭看她信,就猜到必定有緣故。如今聽你說,也就是她肯惦記這些。方才廳上相見,大家高高興興說笑,不見眼淚哭聲,可算是完了她的願。然而想來親戚見麵原也該如此。哭哭啼啼,難道就有趣了?”
說話間,就有丫鬟臘梅走進來,報說洪氏領林黛玉回來了,另外三位太太引著姑娘們也到了澄暉堂院門。吳太君和林如海遂洗臉整衣,往花廳裡相見。而後酒宴接風,起居安置等事,此處暫不多寫。
作者有話要說: 黛玉的服飾,想了半天,用了87版電視劇裡頭,元妃省親和元宵節慶時候的顏色紋飾搭配。這一身最是華貴正式,適合拜見吳太君的場合。另外鵝黃這種嬌豔的顏色,林妹妹穿起來特彆青春明媚,而梅花竹葉又是清雅君子的象征。
當然,原著裡這個時候是冬天,所以黛玉的衣服是棉袍,帶風毛的。風景這裡是夏季,所以就是單純的綢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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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太君是個閱曆豐富、年高位尊的老太太。她對小輩肯定是慈和的。但與此同時,她本身是非常強乾、非常有主意、有主見的女性。所以這一章完全由她來主導,這是她和賈母史太君最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