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且說吳太君家宴之後, 眾人各自回轉。洪氏便過來向章霑之妻惲氏並章軫之妻張氏道:“要向四嬸和靜大妹妹借舒眉丫頭半個時辰, 一會兒必定親自用車送家去。”
惲氏笑道:“何必你親自送她。且又不是去什麼遠地方, 這麼多奶母仆婦跟緊了, 有甚打緊的?”
張氏也跟著笑道:“大嫂子太客氣了。家裡誰不知道嫂子跟眉丫頭最親?這一趟出門, 靠兩個月不見, 必定是想得狠了。不如我這邊跟嫂子道個擾, 索性今晚上就把大姑娘撂嫂子這邊,也省得兩下車馬來去倒騰。隻是大哥哥那邊不知道是不是方便。”
洪氏聽了這話, 憋不住拿起手指在她額頭上點一點,笑罵道:“好你個靜丫頭,連大嫂子都笑話消遣起來。難道你家五爺今晚上不陪著林大爺吃酒?我現主意定了, 這就打發小廝給你大哥哥傳信,不把老五抓住了死死地灌,你就不知道方便兩個字怎麼寫。”
張氏聞言,頓時麵皮通紅, 嘴裡含糊說道:“我的親嫂子,小輩兒們還沒全散呢。”
惹得旁邊惲氏搖頭直笑,道:“望兒家裡這個原是屬山上大毛竹的,從來嘴尖皮厚, 第一不會吃虧。軫哥媳婦還學不乖,又往上碰。”又說張氏:“還不給你嫂子道個罪, 說自己說錯話了,再把大姑娘當賠禮,也不必說今朝一晚了, 你嫂子願意留多久就留多久。隻求看在眉丫頭的麵上,對五爺手下留情。”
洪氏忙笑道:“嬸嬸這麼說,倒是我的不是,捏了錯就不饒人。隻是留著眉丫頭給我,這件事就當說定了。”
惲氏點點頭笑道:“也罷。你做事體,原本就教人放心的。”帶著張氏往穿堂那邊夾道登車回自家宅第去了。這邊洪氏就來同舒眉,說:“已經跟你太太和五奶奶說得了,今朝你不家去那邊,晚上就跟我睡。我們看了你林妹妹安置就家去。”於是先到正屋與吳太君問了安,再到林黛玉所居小院,娘女三個說了許多知心話,洪氏又再三叮囑蓮蓬及眾丫鬟伺候黛玉妥當,這才攜舒眉往自家院裡去了。
卻說洪氏攜舒眉自澄暉堂後門出,經東西穿堂,行到自家院門前,見油粉影壁左右燈籠火燭照耀輝煌,雖入夜已久,兀自亮如白晝。倒廳台磯上站著六七個仆婦,遠遠見洪氏一行來,莫不慌得從台磯上下來,躬身候在一旁。這邊白微上前,領她們往倒廳裡去詢問事項。洪氏自帶著舒眉進到院裡,小丫頭打簾子,入到正房堂屋。就有丫鬟白星、白芷上來伺候更衣。
話說舒眉自小就養在澄暉堂,洪氏這邊院裡也有常住的屋子,衣裳用具都全。兩人都換過家常衣服,便到西邊這一間日常起坐的屋裡。丫鬟們上茶。就見白微從堂屋裡走進來,向洪氏說:“我剛問了,沒甚要緊的事。我讓他們散了,明早再一並來細說。”洪氏點頭。
一時於評家的進來,報說:“南京帶來的東西,除了給各房的禮都按著單子送了過去,其餘都先歸置到西邊庫房裡。問大奶奶示下,是不是今晚上暫先封著,等明個兒再做其他處置?”一麵捧上賬冊細目。洪氏說可,就叫白微拿鑰匙,照單子核對無誤後落鎖,又道:“南京府裡大太太送的那一箱子衣料,從冊子裡單批出來,直接抬到大姑娘屋裡,交給梅花收好了。”白微稱是,與於評家的一起出去了。
舒眉忙對洪氏說:“南京大伯母給的料子,必是第一等的,伯娘自己裁了做衣服才是。或者留著給新由大嫂子和林妹妹。倒給我做什麼?”
洪氏笑道:“她們的自然有數。這些是你南京大伯母特意讓捎給你的,從我這兒拿,不過省得打眼。你隻安心收好。我都看過了,那些庫錦妝花,顏色花樣都是新鮮富麗又端莊大方的,全不比進上的差,正好你明年到了京城裡使用。你也知道,咱們家平日都不穿戴這個,家裡一向存的也少,就有的,又都是些老貨,與你的年紀不相當。虧你大伯母周到,送這些來,豈不較彆處尋來的好?”
舒眉聽說到自己,雖婚事早定,近幾個月來更忙著備嫁,到底年輕女孩兒麵嫩皮薄,隻管紅著臉推洪氏握來的手,嘴裡道:“伯娘又拿我取笑。”
洪氏笑道:“我的兒,這可是正經話。彆的不說,蔡家到底是恩平侯府,又有無一等戰功不得襲爵的規矩。你女婿蔡泓雖不居長,憑軍功升到千戶,二十三歲的正五品官身,放眼時下也儘拿得出手。先在地方,凡事簡便些,倒也不甚要緊;如今調任兵部,少不得衙署同僚上下應酬,又有侯府裡姑嬸妯娌日常相處、世交通家往來。到時你在自家,想穿什麼固然由得自己,若要到外麵,還是得多備幾身正經見客的衣裳,也省得彆人誤會,以為入不得你夫婦的眼,不值得慎重相待。”
舒眉知道這是洪氏用好話教導,雖滿心羞澀,低著頭、紅著臉,伏在洪氏懷裡用心聽話。洪氏摟著她摩挲一陣,道:“我這趟出門,不過一個多月光景,今朝見你竟瘦多了。你素不是苦夏的體質,想來是心裡有事,不得開解。我也不多問。你想說時,隻管跟我說;若沒什麼想說的,就在這邊安心住兩天,也順道幫我款待你林妹妹。”
舒眉點頭,應一個“是”,說:“先前人多事雜,還沒有正經向大伯母賀喜。大哥哥、回兄弟一道兒定親,正是雙喜臨門。舒眉向伯娘賀喜,祝大奶奶佳兒佳婦百年合,多子多壽更多福。”一邊說,一邊福身行禮。
洪氏樂得笑不攏口,手上忙攙起舒眉,說:“眉丫頭這兩句話,說得就是比彆人家強,真正叫我聽了歡喜。”又悄悄問:“你看你林妹妹怎樣?雖我瞧著萬般好,剛才在老太太跟前也自在大方,到底是頭一次親戚相見,又關著兩家做親,我就怕她自家拘謹了,偏這會子又不方便說話——先前南京的時候,我還好厚著臉皮,打著嬸子的旗號招牌多說幾句;如今到了家,彆說是幾句,就多講兩個字,怕立等著一窩蜂的人湊上來打趣。姑娘家年紀輕,麵皮薄,臊得狠了,可就傷了情分,事體反倒不美。”
舒眉笑道:“這個怕是伯娘多想了。我看林妹妹是真的大方,與姊妹們說話相處也自在。尤其二妹妹、三妹妹,今兒是頭次見,夜飯吃酒,三個人就湊在一起說笑個不住。伯娘那時在大太太桌上,這才沒瞧見。若看見了,就該感歎真不愧是一條根上來的血脈,彼此都投了緣。”
洪氏點頭道:“這樣就好。你們年輕人歲數差不多,喜好也近,彼此相處得來,我也能安心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洪氏就催舒眉去歇:“這一天下來折騰精神,明天又要吃酒看戲,且快去睡。”
舒眉道:“我再陪伯娘坐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