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第四十四回上(1 / 2)

() 上回說到中元節這日, 章望領著眾族人家祭畢, 攜一封書來尋林海說話。這書信正是黃幸從南京寄來, 不過一二百字, 卻說了三件事:頭一件便是報喜, 說天恩厚眷, 兩位聖人因中元祭禮追思故舊, 念及先父黃芥,太上皇特贈“正直忠誠”四字手書, 今上又封其母章太君“保毅夫人”,命內侍省監官奉誥封文書並冠服至金陵,並諭南京禮部尚書劉榮為敕使。前一日青塘黃府已接贈誥, 闔府歡騰,特向常州報喜。第二件則是黃幸向林如海道喜,說宮中已有內旨遷賈元春於鳳藻宮,不日便有正式敕命旨意。第三件則是告知章太君將攜子媳於八月十七日自南京啟程往常州。林如海將書信匆匆一遍覽畢, 問:“大阿哥隻有這一封信來麼?可還有其他的話,或是讓送信的人一並帶過來?”章望道:“並沒有彆的話。然而帶了這封信來的卻不是旁人,我想如海或想一見。”林如海問是誰。章望道:“便是花頌。此刻正在老太太那邊。”

林如海聽說,頓時吃了一驚。原來花頌不是彆人, 正是內侍省少監;當年孝穆皇後為幼子安康郡王親選的玩伴,後又隨侍今上, 其人忠慎勤懇,向來得兩位聖人信重,平素雖不顯, 內侍省實有一半的人皆是他手底下調理出來的。因他曾奉今上在文華公跟前讀書,與黃幸、林海、章望兄弟也算自幼相熟。隻是他而今也有五十八、九的年紀,林如海怎麼也想不到此番竟然用了他來傳旨,又自金陵親到常州。急得隻問章望:“仰之怎麼不早說?”拔腳就要往吳太君處去。章望忙攔住,笑道:“如海可是慌了。再忙,也換身衣服去。”聽這一句,林如海才發覺身上還是家祭時的素服,自己也笑起來,趕緊換過,這才拉著章望往上院那邊去了。

兩人才到吳太君院裡,屋中說笑聲已經入耳。就聽吳太君道:“你也是奔六十的人,不在京城裡窩著享清福、圖受用,倒搶小子們跑腿的活兒,也不怕人笑話。”花頌道:“可不是正是為了圖受用才來的?為搶這趟差,我連老臉皮都舍了。您可得容我多賴兩個月,不然就大虧了。”吳太君笑道:“如今連你老貨也會說奉承話了。不過我這裡的日子,果然是過得的。你既來了,隻管安心住著。”花頌笑道:“有這一句話,趕我也不肯走的。”

林如海和章望相互看一眼,抬腳進到屋中。花頌站起來,先向林如海行禮,又跟章望拱手。兩人連忙還禮,章望更拉住他的手笑道:“再鬨這些,可是生分了。”花頌笑道:“我才跟老太太說好了要賴在這邊莊子住下,哪裡能不敬主人呢?”

說笑一番,又喝茶。章望說:“老哥哥上次到這邊,似乎已經是十七八年前的事情。”花頌笑道:“是十九年。記得是臘月,那年大寒,自淮泗往北,運河就都封凍上了,因要趕著回京,隻得棄船騎馬。結果前腳到京,後腳就聽說這邊有了好消息。次年雖也奉命到南邊走過兩趟,隻可惜不曾經過這邊,也沒能喝一杯英哥兒的滿月酒。倒是這次過來,才剛聽到老太太的話,卻定要討兩位的好酒喝了。”章望和林海都滿口笑應“一定”。

林如海道:“十八年辰光,小孩兒也長成大人。莊子變化也多,隻怕如今都看不出當年的模樣。”花頌笑道:“果然這樣,倒勾得我立時就想到處轉一轉。”嘴裡說著,一起轉頭去看吳太君。吳太君會意,笑道:“知道了,要撒歡的隻管去。隻彆貪玩忘了時辰。我這邊叫人預備好酒,等你幾個回來陪我吃。”三人遂告退出來。

章望便請花頌到莊中賞玩。三人隨意說些時令景致之類,一路行至荷塘邊,花頌見荷葉田田中一座竹板橋曲曲折折,引向水中央一間茅草亭,說:“這裡好。”三人遂到亭中。又閒說幾句,花頌便向林如海說恭喜:“如海病好是第一喜,選中佳婿是第二喜,令親姨母得封誥是第三喜,內侄女擢升宮中貴人是第四喜——四喜臨門,正該慶祝呢。”

林如海道:“此處沒有外人,我也不遮掩。前兩件固然歡喜,這第三件卻是真正難得。姨父過身二十餘載,猶得老聖人顧念,以‘正直忠誠’四字考語榮及泉下,實是本朝未有。姨母又得聖人封誥。如此天恩聖眷,就在我也不能不誠惶誠恐,南京潤之表兄那邊更不知該何等感佩。”因說:“隻是老聖人怎麼忽然就想起姨父來?不是我狂妄放肆,敢以私心度上,實在想不出其中情形。這一樁必定要請花大人解疑。”

花頌說:“這件事情追根究竟起來,倒有幾分林大人尊親的源頭。五月中,大人嶽家的侄孫媳、寧國公府塚婦秦氏歿了,寧國公府報了禮部告假治喪,上月末出殯。因一概事體辦得奢華,少不得有禦史遞本奏報。這原也是尋常慣有的,聖人一向不大理會。偏有那麼一個不明根底,不曉得從哪裡打聽了寧國府用了塊檣木板,認定了逾製,竟不肯依饒起來。聖人因問太上皇,言道這秦氏雖名為營繕郎秦業之後,其實是原靈壽縣主的幼女,義忠老親王的外孫。當年靈壽縣主從父謀逆,罪在不赦,然而太上皇仁德寬宏,不忍無知嬰兒受親長罪孽連累,方格外垂慈,假托孤兒令秦家收養;又有寧國府賈敬,原與義忠王府交好,也許他辭爵致仕,與秦家往來交好以作看護。如今既歿,義忠親王一脈就此絕滅,喪儀便額外奢華些也不為太過。外臣不知內情,隻看是賈府塚孫婦,故而議論彈劾,聖人的意思,隻能姑且擱下罷了。——因此勾起天家舊事,評論近來幾朝忠臣義士,太上皇第一盛讚先黃老大人風骨,秉心正義,擇善固執;隨後說起太夫人隨夫流放一節,稱剛勇果毅、不避危難,朝堂上下多有不及,當彰其德以為表率,故此與聖人議定‘保毅’二字。如此算來,豈不正是由秦氏而起?”

林如海聽了,連連點頭,歎道:“原來如此。姨父姨母能得兩位聖人如此嘉許,便這一世也不枉了。”

旁邊章望也歎一回,說道:“當今仁孝,隆重功臣,此番恩典雖前所未見,細想起來,也不算突兀稀奇。倒是秦氏,這般的父母出身,萬幸能得聖人一念慈悲,雖托孤女之名,到底一生平穩,不受先人牽累,死後也能安享哀榮:如此身世際遇,可算離奇。再有賈敬賈聰止,當年義忠親王善交文士,從者如雲,賈聰止雖是正經進士出身,竟泯然其中;不想義忠一夕事敗,門下如鳥獸散,他原本已因為年少無名免於追究,卻甘願拋卻功名前途,看護遺孤,以酬知己——這一份忠義,至今總算功德圓滿,想來也令人感歎。”

一番話說得三人一起唏噓。林如海又歎息一回,道:“義忠親王天資才智原是極高,可惜一步行差,鑄成大錯:終究是其德行不足以配天地,以仁愛寬厚,實在不及兩位聖人多矣!”

花頌忍不住點頭:“前日在南京,黃大人也是一樣的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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