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卻說今歲九月二十六日乃吳太君八十四歲生辰。延陵章家書香名門, 吳太君既為主母, 幾十年賢能慈愛, 壽高德劭, 深孚眾望。此次雖非逢五、逢十, 自八月中秋, 拜壽者便絡繹不絕。又有嫡親外孫林海, 六月間以勞病辭鹽政,卻轉授觀文殿學士, 並特旨允其到常州行孝奉親半載,驚動江南地方。待九月初,工部尚書黃幸也得明旨賜假一月, 以便到常州為外祖母吳太君慶生。與明旨同時到的還有欽賜赤金如意一柄,白玉雲蝠如意一柄,彩緞十六端,金玉環十六個, 帑銀一千兩;又有中宮送出白玉壽星一尊,沉香蟠龍拐一隻,金銀錠各兩對,彩緞十二匹——於是不僅江南, 京師並各地凡所來往者莫不有禮,親友故舊沾連者更多親身趕到, 共賀嘉壽。
如今就從章家最新一門姻親說起,說的便是範承佺和強氏。範舒雯既嫁,章、範兩家乃成至親, 吳太君壽辰,少不得鄭重拜賀。強氏慈母心懷,早早備下重禮,不想天使旨意一到,地方震動,從賀者紛紛如雲,更奉上無數奇珍。強氏度看情勢,忙跟範承佺商議將賀禮再多加厚幾分。範承佺隻說但憑強氏做主,又笑她著相,道:“親家不是那等人,應當的禮數做到便是,過猶不及,反不是至親的樣子了。”強氏又氣又笑,也不多理他,帶著賀禮單子就往小姑即顧衝顧文淩之妻範氏住處走來。
原來範承佺與強氏正借住在早科坊顧家。因範舒雯與章由婚事定在初二,吳太君壽辰在九月二十六,兩家先就說定範舒雯婚後暫不往揚州回門,範承佺和強氏送女兒到常州後便在妹妹、妹夫家小住,範舒雯回門之日,小夫妻兩個隻到早科坊拜見父母並謝大媒。一應禮儀既畢,顧衝、範氏又一力邀他再多住一個月。範承佺自女兒出閣,心事了卻,也有意放鬆胸懷,又與顧衝夫妻素來投契;強氏更惦記範舒雯婚後好歹,原想多看一陣,他夫婦既問,如何不願意?於是果然安心住下。範承佺每日隻跟顧衝品書玩景,強氏便與範氏一處起坐,或敘親誼,或講家計,或評論些衣飾茶點,或帶領顧穎弄些書畫針線,老姑嫂兩個益發和睦。強氏原也知道範氏和洪氏要好,如今半個月住下來,更曉得何等親厚;此時要給章家送賀壽禮,自然找她。
一路走來,果然範氏正在屋中閒坐,見強氏來,忙攙著坐下,催丫鬟奉茶果。強氏坐了,便說來意,又拿自家擬的單子給她看。範氏也不細看禮單,先笑著說了跟範承佺一樣的話,道:“哥哥嫂子真心厚意,阿好和望大爺見了歡喜還來不及,怎麼會嫌輕薄?”強氏隻管要她幫忙用心。範氏這才將單子從頭細看過,而後點頭歎道:“我們都是做人親娘的,嫂子的心思,我如何不知道?何況雯丫頭前麵坎坷,格外讓人心疼。嫂子這樣,也是常情。隻是女婿並不是彆家,雯丫頭又是個頂聰明的,有丈夫和公婆護持,其實真不用額外的東西去立根腳。”
強氏見她說出這一番話,真個是將自己心思計算都窺看破了,再仔細想一想,句句合情在理,於是隻笑道:“那照妹子這話,竟還按先前的單子,不用增添?”
範氏笑道:“不用。依著我,原來的那份單子就很好。嫂子在常州住了這些天,雯丫頭如今是個怎樣情形,又不是不知道。嫂子你也想想,她是嗣子塚婦,重孫子媳婦裡站在頭一個的,又是才進門就拿住了夫婿、公婆和家裡老祖宗的寵愛,如今娘家再這麼掏心掏肺的得力,不怕太招搖了?到底是小輩兒呢。上頭有兩層公婆,中間無數姊妹妯娌,一次出頭掐尖兒,次次不能落到人後,天長日久,想起來都累得慌。不如依著規矩慣例,誰也挑不出錯子,省力省心;至於那些麵子裡子的玩意兒,自家實惠就是了。我家老爺每常說,悶聲大發財,可不是這麼個道理?”
強氏被她說得也笑了,道:“你說的有理。是我自家想岔了,鑽了牛角尖。既這麼,就按這個單子送過去。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過去合適。”
範氏笑道:“這有什麼合適不合適。哪天過去,還能給打回來不成?嫂子要不嫌隨意,明天就跟我家的一起過去。或者單獨一份兒送過去,怎麼都成。總是家裡的車馬人手隨時聽候哥哥嫂子吩咐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