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煊搖搖頭,“無妨。”
她轉身離開,如此假惺惺的憐憫,料想他們也不會受。
身處晦暗的人,哪裡有良心可言。
這條路,她要從黑走到黎明,還要很長的時間。
元煊回宮複命之後,還沒忘記回侯官寺提人。
崔鬆蘿已經等了很久了。
隻是在領人前,她還要和賀從說一句。
“右衛將軍,你想當嗎?”她開門見山,已經沒有力氣打謎語回旋。
賀從瞪大眼睛,不敢置信,“我?”
元煊點頭,“左衛將軍空懸,三品而已,你擔得起,隻看你想不想。”
“可曆來不都是……宗族子弟,擔任嗎?”賀從實在意外。
元煊嗤笑一聲,“宗族子弟已經死了一個了。”
賀從對上她的神色,揣摩片刻,忽然了然,這不是太後的意思,是眼前這位殿下的意思。
“若你肯,我會為你請功,你的忠心,足以勝過宗族,畢竟,”她頓了頓,譏諷一笑,“宗族子弟,也不是太後的宗族子弟,天下血脈尚且多有異心,若都看出身,這天下好不了。”
賀從在心裡權衡良久,咚的一聲,利索跪地,“臣,願憑殿下驅馳,無有不應。”
元煊俯視著他,點了點頭,“既如此,回去好好休息,等著吧。”
賀從再次重重磕頭,“是。”
他知道元煊想要抬舉自己是為什麼,她要的是一半禁衛的兵權,自己同意,就是跟著她走上了一條更荊棘的路,但身在暗處,如何不希望走向明堂,是他這個身份的人的奢望,他想抓住,他必須抓住。
就算跟一個想要顛覆天下的主子又何妨?
崔鬆蘿跟在元煊後頭上了車。
車廂內,元煊闔著眼睛,任由馬車顛簸。
崔鬆蘿在侯官寺空等一天,也趴著睡了一天,有些無聊,這會兒不困,就盯著元煊看。
她懵然不知宮內早已劇變,隻知道元煊看起來困得要命。
那目光如有實質,元煊乾脆睜開眼睛,“你今日,幫了我一個大忙。”
如果不是她來,她真不能順著朱力找到那個商鋪。
崔鬆蘿茫然眨了眨眼睛,“綦嬪嗎?”
元煊點頭,“綦嬪以剃發出家,被囚禁於昭儀寺中,太子移交太後撫養。”
崔鬆蘿先是一喜,隨後迅速想到,如果太子有了太後,那,元煊是不是就沒有了價值,她還能成事嗎?
她這麼一想,也就這麼問了出來。
元煊並未回答,轉而開口,說了一件事,“但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我今日還殺了個忠臣,天大的忠臣,他諫言的時候,已經給自己準備好了棺材。”
崔鬆蘿摸不著元煊的脈,她看著眼前的人,她又垂了眼睛,粗硬的睫毛連綴起來,掩住了眼中的情緒,那張臉被疲倦的浪潮席卷,隻有無儘的倦意。
可她莫名覺得,元煊的疲倦,不止是物理上的,還有心理上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若不是良心未泯,又怎會特地提及。
“忠臣,未必是好人,我總覺得愚忠不可取,雖說什麼,文死諫,可死諫者若人都沒了,也沒能破除君主的昏庸,成就了自己的名聲,卻沒有成就天下人,這天下隻有德行是成不了事的,那句話好像叫什麼來著。”
“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元煊聽著崔鬆蘿笨拙地組織語言,倦怠一笑,“我隻是告訴你,權力會讓人變得殘忍,我非良善,以後這種事,還會一次次發生,你所有支持我的金錢,每一粒粟,都會成為血案的幫凶,你還要跟著我嗎?”[2]
看懂崔鬆蘿很容易,要崔鬆蘿的忠心也很容易,她對自己不經意流露出來的良心和脆弱好像總有深重的愧疚與憐憫,這對於上位者的元煊來說有些費解,但不妨礙她適時利用,她在警示這個連血都沒見過的小女郎,跟著她,注定要走過泥濘腥臭的血路的。
她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白白淨淨的小女郎,那雙清澈的圓眼睛在昏暗車廂中也是亮的。
元煊從那雙清亮眼中,看到滿身汙濁的自己。
而隻要她伸出手,就能弄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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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北魏時期,貨幣紊亂,私鑄很多,所以前文有和尚吐槽銅錢越發劣質,交易用絹布為貨幣更多。
[2]“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出自論語,人能夠把道發揚光大,不是道能把人發揚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