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寺的鐘聲更響了,轉生的佛塔沒有庇護洛陽的臣民,大地上的哀嚎凝結成了梵音,一直傳出了承明門。
京郊至金墉城的佛寺中,跟著敲響了鐘聲,滿城內外千餘佛寺,鐘聲連綿震蕩。
喊殺聲一片。
有三名行腳僧停駐在金墉城外,仰頭看見了夕陽漫天,血紅滿眼。
“帝師圓寂,留有預言!日落複升,乾坤倒轉,江山有繼,社稷長延!”
原先固守佛寺的僧兵儘數出了寺,留在金墉城的殘餘叛軍被秋風掃落葉般打得丟盔棄甲,倉皇逃竄,最終被全部趕出了城。
順著流民跑出城的崔鬆蘿停駐在洛陽東側的小城,常玥帶著分會掌櫃趕忙前來接應。
崔鬆蘿帶出來的東西不少,即便各自由心腹帶隊,護院齊全,也還是流失了些糧食。
常玥確認了崔鬆蘿的安全,忍不住詢問洛陽城狀況。
崔鬆蘿知道她在意的是什麼,“殿下早就安排我們將東西送出了城,如今殿下沒有跟我們一起,我……隻能按照她的安排,等她聯係我。”
常玥點了點頭,“亂世已現,家君如今切莫再生任何慈悲心,可曾沿路收留可憐的女人?”
她細細看了一眼崔鬆蘿,見她麵有羞慚,心弦提起,“你收留了?”
崔鬆蘿趕緊搖頭,“路上太趕,還帶著要緊的東西,我哪裡敢橫生枝節,隻是擔憂洛陽和金墉城出來的流民,本想安定下來再行用分號的名義接納幾個孤女,可你既然說了,我想著殿下大計要緊,自然再不敢了。”
常玥略鬆了一口氣,“殿下信任你,才叫您帶著要緊的物資儲備,也正因這些東西要緊,便是用分號收留,也難免被有心人瞧出痕跡,主子萬務小心。”
眼看自己像是在麵對教導主任說教,崔鬆蘿隻得連連點頭,心中知道這是最不得已的時候。
元煊棄城是不得已,總還會回去,可百姓流離失所,被綦軍劫掠欺壓也是事實。
“隻盼彆太土匪做派,京中早日安定。”
“殿下想來早有安排,家君若是擔憂黎民百姓,就祈禱……援軍快至吧。”
崔鬆蘿這才想起來,這個太後、元煊都在等的援軍,“李青神嗎?他能來嗎?”
她依稀記得,這個人物她隨手帶過一筆,是太後的入幕之賓,也是後來被任命的護軍將軍,當日開城門迎接綦兵入城的就是他。
如今格局早就大變,李青神是元煊可信的人,她本該相信。
可若是李青神能來,那麼和元煊兩相夾擊,洛陽城本可以不丟,那百姓本可以少遭難。
崔鬆蘿不懂,可商隊是跑過豫州的,按照時間,怎麼也該到了。
“東部中軍並非那麼好收服的,”劉文君始終靜靜坐在一側,她跟著崔鬆蘿出來,一是不便隨軍,二是為了確保鬆清商會不出岔子,聽到這裡才開了口。
“剛上任的東中郎將,前一個東中郎將即便被扣押,手下根治的黨羽也不能一日清除,私自調兵,是大忌,即便有殿下的密令,卻也要顧及沿路的州府。”
劉文君說到這裡,慢慢飲了一杯水,這才繼續道,“即便李都督不來,殿下依舊有下下策,洛陽的朝臣們……貪生怕死,窮奢極侈,不見棺材不掉淚,是不會真心臣服殿下的,即便刀架頸側,他們也沒學乖,隻有憤恨,也該讓他們知曉,我們殿下,才是真正可靠的君主。”
自皇帝靜修以來,元煊執政用人,恩威並施,清掃積弊,已經做到了極限,可洛陽這群人,大多已經無可救藥。
劉文君心裡清楚,元煊最後選擇不用僧兵增援,放棄守城,另起爐灶,是前幾日得知那群人試圖用箭鏃裡通外合傳遞消息,才下定的決心。
“對了!我聽說,綦伯行身邊有個人,高深,此人心智過人,綦伯行若沒有高深,就如失了方向的獵鷹,綦氏殘暴可謂一時梟雄,麾下謀士才是真正的雄才。”
“我猜這次迫開城門的辦法,也是高深的主意!”崔鬆蘿殷切地看向劉文君,“文君姐姐,此人殿下得小心應對才是。”
劉文君聽到這裡,先是一怔,旋即笑起來,“高深,是得小心。”
即便他是幫了主子完成了計策,順利叫主子出城與僧兵和潛伏的女兵衛隊彙合,甚至抬高了一把主子,但能想出這主意的,心性也實在過人。
“你今天也見到個熟人了吧。”
金墉城,元煊坐在燈燭之前,看著眼前疲倦的賀從和越崇。
越崇欲言又止,“有點眼熟,但不完全熟。”
因為那是個不存在的人。
隻是現在這個人,更黑些,更壯些,和在京中的白皙秀麗的模樣大不相同。
元煊淡淡點頭,“你們心裡有數就好,蘭沉本姓高,同族的兄弟之間,自然有些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