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9℃(2 / 2)

高熱 從羨 8867 字 4個月前

她抬起臉。

車窗徐徐降下,從鋒利眉骨到眼梢,男人深邃的五官逐一袒現,雨幕中像藝術鏡頭定格,他們視線相逢。

“上車。”

慣常所聞的祈使語氣。謝仃無端想起十年前,自己第一次見他時,他就已經高高在上。

與她雲泥之彆。

怎麼多年過去更惹人生厭。謝仃神色不改,低頭收起傘,坦然鑽進車內。

前座是司機,職業素質良好,聞聲也並未多看半眼,安靜等待指示。

約莫是從公司回來,溫珩昱西裝挺括,隻有外扣鬆散解開,晏然鬆弛,上位者特有的倨慢。

升起車窗,他淡聲:“目的地。”

“濱山園陵。”

溫珩昱遞來一眼。

“我父母的忌日。”謝仃迎上他,笑笑,“怎麼了?”

還挺衝。溫珩昱抬眉,斂了目光,語調懶然地反問:“不去買束花?”

……

這人向來將分寸感與距離感把控得當,拋出這種尖銳問題,隻會是有意為之。

“這就不用了。”謝仃閉了閉眼,神色未改,卻不難聽出幾分咬牙,“我跟他們關係不熟。”

意料中的反應。溫珩昱疏懈偏首,隻稍作示意,司機便有所意會,將行車路線更改。

車內寂然靜謐,冷膩的雨腥氣遠去,被清寒的鬆檀調取代,醇雅沉斂。

鬆懈少許,謝仃按了按額角,再轉頭時已經笑意如常,抱歉道:“剛才我語氣不好,多有得罪。”

“雨天心情有些差。”她稍顯無辜,“溫先生素性沉穩,大概是體會不到,見諒。”

乍聽像恭維,隻有彼此心知肚明,話裡是嘲弄。

一方調侃原生家庭,一方內涵人格缺陷,都諷刺得有來有往。溫珩昱指尖輕叩,仍是閒庭信步,慢條斯理地應:“是體會不到,比情緒過剩好些。”

“滿招損,謙受益。”謝仃莞爾,散漫回敬,“當心言多必失啊,溫先生。”

顯然意有所指。

溫珩昱輕哂,漫不經心:“那我等著。”

幾句交鋒的間隙,園陵輪廓已經在霧靄中顯現,車速漸緩,穩穩停在大門前。

不再多言,謝仃邁下車。她撐傘踏入磅礴雨幕,臨走前微一側首,對他彎起眉眼:“謝了,小叔。”

避開第三方,又換回親昵稱呼。

說完她便轉身,並未在意回應,抬腳向園陵中走去。剪影淹入沉藍霧色,很快被風雨遮蔽殆儘。

溫珩昱淡然斂目,不再看。

墓園坐落在山坡,長階漫漫,謝仃拾級而上,即使多年不至,也在滿目簇擁的綠植中熟稔找到那塊石碑。

價格擺在這,售後服務自然也周到。她拿起碑上的捧花,沒什麼情緒地打量少頃,放回原處。

死可真安

逸。好人壞人,都同樣爛成骨架,燒成一捧灰,埋入地底十年如一日。

“本來不想把你們葬一起的。”謝仃撐膝蹲下,屈指敲了敲石板,“感謝我吧,死後都沒忍心讓你們做苦命鴛鴦。”

這是雙穴墓,邱啟當時征求過她的意見,已經記不清那時的想法,總之就這麼葬了。

也沒墓誌銘,她望著隻有照片生平的墓碑,時常覺得該刻些什麼,她親手刻。

沒人生來就能學會恨。人都希望自己是愛的衍生產物,而並非責任義務。

“你說是不是報應?活著遭人議論,死後還要被編排。”謝仃支起臉,“也不知道我們誰更活該。”

“後來想了想,我害死我爸,你恨我也是應該。但你運氣真差,下地獄都沒能拖我一起。”

真可惜。她失笑。

但無所謂,反正人生這條路,她從開始就歪到了底。

“——所以走乾淨點,彆再來煩我了。”

這雨下得像瘋了一樣。

水霧灰蒙,飽和度很低。謝仃抬起眼,墓園景色再清秀,也擋不住蕭索的冷意。

“邱叔把我養得很好。”她很慢地站起身,“比你們好。”

傘骨被驟雨拍擊,迸出脆弱的響。那捧花也被催折,打落的花瓣粘在墓碑上,循著水跡跌墜,她臨走前撚起,在指間碾得糜爛。

“他總叫我來看看,希望這是最後一次。”

下山路比上山難,積水淌過石階,到處都是潮濕水汽。情緒多久沒這麼糟了,謝仃記不起。

從有回避意識開始,她親密關係就沒斷過。朋友也好戀人也罷,愛能補全她缺失的部分實感,也能很好地讓人短暫失憶,是個低俗療法,但相當好用。

也適用於現在。

點開手機,謝仃邊走邊看,正考慮斟酌著,雨傘卻冷不丁被樹枝扯住,她蹙眉停下。

正要將它們錯開,餘光卻掃過什麼。她微怔,側目望向園陵門外,街旁一道熟悉車影,與剛才她離開時並無不同。

無端想起,男人那句低懶的“那我等著”。

原來是這個意思。謝仃失笑,眼底噙了些玩味。

消遣麼,當下就有現成人選。

……

密雨如注,窗玻輕緩墜下兩聲響,像雨落。

溫珩昱閉目休憩,並不覺意外。車窗徐徐降下,他眼簾微掀,預料中與謝仃對視。

她長睫低斂,發梢帶著濕意,水痕沿細白的頸線滑落,泅得更深。嗓音也輕弱:“我的傘壞了。”

雨絲婆娑,映入她眼底。謝仃望著他,眉目濕漉柔潤,糅合出令人憐惜的漂亮。

“雨太大了,我能留下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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