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京城西林書苑。大學士府。
同樣是明亮的岩油燈,將大廳照得一片通明;廳中,幾條大案排列齊整,案上是一件件花朵般的碗碟。
當今皇帝崇尚節儉,所以大臣們也紛紛效仿。這種花瓣一樣的大碟,每碟都能盛納八種菜品。這樣即不違禮製,又能保證膳食。
主案之上,是八道涼菜,八道熱菜,八道素膳,八道葷品,另有八道湯珍,八道甜食,八道粥羹,八道點心。總共六十四道,熊掌鹿尾,猴腦獐心,俱都烹得色香俱全,品味極善。
廳堂邊,是一班麵貌清秀的少年吹彈絲竹;正廳中央,是一隊舞弄羅衫的少女翩翩起舞;大廳四角,還有熏起梟梟青煙的香爐。
各案之後,坐的夫人,少爺,小姐們。就在這熏香環繞,輕歌縵舞之中,安靜愜意的小口吃菜。
夫人的案上,是三十二道菜。少爺小姐們是十六品,成了家的兒子媳婦是二十四品。
主案後,坐的是一位須眉如劍,如大儒聖賢般的男子。正是當朝禮部尚書司馬匡。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唯酒無量。這是聖人的規訓。
司馬家作為聖賢之後,又是名門世族,用膳自然不會有絲毫疏陋。哪怕這不是正餐,僅是晚間的肴夜而已。
就這一道肴夜,廚房值夜的上百號廚子,廚娘,小廝,丫頭,從下午就得忙起。直到入夜,老爺如果叫傳膳,就得馬上開席。
不過,今天司馬匡的胃口不是很好。隻嘗了幾口小菜,就開始悵然若思。
突然,他望了望坐在角落中,同樣吃不下飯的少年。
“慈兒,你有心事?”
少年聽見他開口說話,連忙整理了一下衣冠,從案後移步,繞到主案一側,上拜。
“父親大人,有何吩咐?”
司馬匡如劍的眉毛微皺了一下,說道:“為父剛才已經問過了,你是不是有心事?你難道聽不懂人話嗎,你這個不長進的初生!”
砰!
邊說,他邊將筷子往案上一拍,頓時震得大廳裡一顫!
一時間!吹彈絲竹的小廝們停住了,翩翩起舞的丫環也停住了,就連旁邊正在用膳的少爺小姐們也都停住了,一個個都乖巧的站了起來。
夫人也悄然擱下筷子,望向了司馬匡。
庭訓,也是聖人留下的規矩。
作為一家之主,早上在院子裡訓斥子女,晚上在飯桌上再訓斥一遍,這是必修的功課。
看著一家老小低眉順眼的樣子,司馬匡微微噓了口氣,皺起的劍眉也平和了一點。
不過,他的聲音依然威嚴:“說!是不是因為生員罷考,誤了你的前程?”
少年聽了,上拜道:“回父親大人,孩兒非常想考取功名,為國效命。”
“那也不用著急這三兩年。”
司馬匡哼了一聲,“學而優則仕,這是聖人的話!你學而優了嗎,就妄圖入仕?成天就知道舞拳弄棒,弄些吟詞豔曲,也想當官?若屢試不第,連我也要羞死了!”
一頓話,隻說得這位少年麵紅耳赤。旁邊的少爺小姐們也望著他,神態各異。
夫人見狀,忍不住說道:“老爺,是不是今次會試出什麼事了?”
司馬匡看了夫人一眼,才歎息道:“夫人有所不知。皇上被奸臣蒙敝,讓洋務也入會試之中!這次武舉,居然出了個女進士……”
說到這裡,他終於站了起來。夫人也連忙跟著站了起來,兒女們都趕緊垂下腦袋。
夫人順著他說:“哎,真是奸臣當道,國之不幸啊!……這女流之輩,怎配入朝為官呢?”
一話句,可算說到司馬匡心眼兒裡去了,讓他的情緒舒緩了許多。
但這時,旁邊不知哪位小姐低聲嘀咕了一句:“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誰說的?”
這回被惹怒的又換成了夫人!
但幾位小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好像誰也不知道。
這讓司馬匡終於發不動脾氣了,隻微微嗬了口氣,背起寬大的衣袖,流露出一股憂國憂民的神色。
“禮崩樂壞,人心不古啊……”
說完後,他放平了目光,看見交手垂立的少年。一時劍眉又有些微微皺起。
“你還站在這裡乾什麼?不學無術的東西,仔細站臟了我的地,靠臟了我的門!還不與我叉了出去,你這個造業的初生……”
少年聽了,微微抬頭望了他一眼。雖然滿臉難堪,但也未失禮儀,拜首離去。
夫人趁機使了個眼色,讓其他少爺小姐,小廝丫頭們也紛紛行禮,一個個趕緊溜了。
見司馬匡臉色不好,夫人也沒再多話,徑自也退去了。
原本熱鬨的晚宴,如今終於隻剩下了司馬匡一個人。這也應驗了君子獨慎的聖人教誨。
就在司馬匡獨自一人在大廳踱著步子,滿臉惆悵之時。一位穿玄色衣服的管家進了門。
“老爺,幻空大師來了!”
“嗯?”
司馬匡目光微微一閃,“他來乾什麼?不是說洋務衙門的人,都被大戎的什麼龍收去了嗎?結果他們一個個活蹦亂跳,還中了進士,居然有臉來見我?”
管家說道:“老爺,他說還有後手!這次保準不會再有失,特地請老爺寬心的。”
聽到這個保證,司馬匡的氣總算又順了點。說道:“你告訴他,隻要把事辦成,我定然不會虧待。”
“是!”
……
“嗨!嗨!嗨!……”
清晨,太陽照常升起。
皇帝換上了一身勁裝,在朝陽下揮灑拳法。一招一式,都顯得勁道十足。
喬銀則是站在遊廊邊,一臉微笑的望著他。
一連十多天,皇帝都在望海小築中練武,朝政暫時由大學士駱誠國操持。
這讓宮中都有了傳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