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李家堡,你爹幾個飯團把老子買來,就是給你陪葬的。”
“咋的?給小爺陪葬辱沒你了?這些年,短你吃了還是短你住了。”
“狗日的,媳婦呢?欠咱多少個了。先說好,不比小綠姐好看的不要!”
徐州郡。
東口縣,東口渡。
暮色沉沉,江水濤濤,古老的渡口偶爾有搖船靠近,
待看見了一堆亂兵後,船家們驚慌失措,大聲呼喊,逃命而去。
那小船劈波斬浪,蕩開蘆葦,比來時的速度快多了。
大河邊,一個長滿野草的高坡,大孝子跟童虎、侯莫陳崇並排而躺。
他們仰望天空,提前適應一下當屍體的感覺,到時候熟悉。
身後高坡下,二千六百餘十七營的武川子弟,在做最後的戰前事務。
他們將能用的長草紮起來,弄成營帳,勉強算個狗窩吧。
他們利用樹木,利用渡口的十幾間房屋,儘可能的休息好。
這種野外露宿能力,十七營冠絕北疆,他們自羅浮山出師來,打仗就沒幾天住過正兒八經的營房。
不是在偷襲,就是在偷襲的路上。
高坡之上,大孝子將頭盔摘下,隨意的丟在一旁。
三人躺著,過去侯莫陳崇最高大,鼻涕蟲最矮小。
現在反了,童虎的體型在向鐵牛狂奔,李信也快追上侯莫陳崇了。
夕陽如火,大河之上,波光粼粼。
蒼穹被厚重的烏雲遮蔽,仿佛連上天都不忍目睹即將到來的慘烈,
雲朵遮蔽了一半的天空,也許老天都在憐憫十七營的悲壯吧。
“猴子,風向不對,明天可能下雨哦。”
“是啊,少將軍,下雨有沒有機會?戰馬在泥地裡跑不起來。”
趙小乙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此地,找了個位置席地而坐,
侯莫陳崇不識趣的扒拉大孝子,被後者小眼睛一凝,嫌棄的甩開。
高坡向江,四個武川鎮的少年子弟,散亂在河畔,
他們吹著江風,遙望大江,體味人生最後一天的五味雜陳。
侯莫陳崇的問題,一臉囂張的大腦袋周言並沒有回答。
很顯然,不可能!東口渡就是絕地。
毒士了然的水平太高了,幾乎跟他那草包父親有的一拚,
這次跟徐州軍的糾纏,李信第一次感覺到無計可施。
這種戰場能力,已經顛覆了李信在講武堂,以及在《武穆遺書》前篇所學到的東西。
徐州郡城到張縣,長達千裡的戰場,李孝恭斥候任務完成的很出色,十七營一直隱藏在迷霧中。
李信怎麼都不能理解,為什麼徐州軍師就能判斷出他的位置呢?
十七營打的是戰術穿插,這種部隊,能夠攪亂敵軍後方,能以少量機動兵力,發揮巨大作用。
但相對的,這支部隊極為危險,因為他們身處敵後,四麵皆敵。
稍有不慎,將士們被抓到機會,就是全軍覆沒。
所以能打戰術穿插的兵馬,都是忠心耿耿,且戰鬥力極為出色的部隊。
在李信的印象裡,哪怕北疆雄兵,也隻有騎三營跟十七營能打好這種戰術。
可現在來看,武川鎮子弟組成的十七營,將會在此處消亡。
東口渡,蘆葦在寒風中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
河水渾濁,緩緩流淌,水麵上漂浮著幾片殘葉,
偶爾有魚兒躍出,濺起幾朵水花,卻又迅速雞賊的沉入水底,仿佛在嘲笑十七營沒有漁具。
要是老當家跟全爺兩個釣魚佬過來,高低忍不了這種屈辱。
殘月被烏雲遮蔽,隻剩朦朧的一片白光。
東口渡,幾間發黑的舊木屋前。
建安軍第十七營的旗幟隨風飄揚,獵獵作響。
旗麵上的玄文“十七”,已被血跡浸染得模糊不清,但這絲毫不影響它在武川子弟心中的神聖。
李信身覆玄甲,左側童虎,右側侯莫陳崇,他眼眸冷厲,踏步來到戰旗下。
片刻後,十七營的旗幟被他解下來,
李信小心的將它疊好,捆紮後,交給草地上,跪著哭泣的十幾個戎衣少年。
“周言將軍,我們不走,不要拋下我們。”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豈曰無義,與爾同死!”
“將軍,我在武川鎮老寨跟你射過突厥木勤思力,我不能走。”
……
野草地,篝火搖曳。
被選中的武川少年們低頭哭泣,他們看過羅浮山下蜿蜒的楚軍,看過野狐灘前漫天的突厥騎兵。
那個時候他們都沒怕過,今日苟且偷生,拋棄戰友,他們如何願意。
江麵如刀,切割著天際。
蘆葦蕩前,北疆兵卒們默默地靠在一起。
他們有的杵著手中的長矛,有的駐劍而立,有的則是勾肩搭背,
他像看熱鬨一樣,擁擠著送彆離去的弟兄們。
李信頭盔戴得很正,他甲胄響動,少年豪傑,威風凜凜。
他大步流星,來到空地,在人群前掃視十七營的弟兄。
他麵色黯淡,低下了頭顱。
第一次!
生平第一次,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