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他終於理解,為什麼父親謀斷天機,用兵卻總是小心翼翼了。
武川子弟的臉上表情複雜,有譏笑、有自嘲、有吹牛打屁,唯獨沒有恐懼。
這是一支擁有強大信仰的部隊,這是老當家、全爺、駝子等人寄予厚望的兵馬。
葬送了他們,李信無言見武川鎮的父老。
野草地上,不知是誰,帶頭低聲哼唱著北疆五郡的軍歌,
不知不覺,二千多楚人都唱了起來。
“君不見,漢終軍,弱冠係虜請長纓……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
那歌聲雄壯而蒼涼,仿佛在為即將逝去的北疆子弟送行。
東口渡,蘆葦蕩。
江風愈發凜冽,卷起的飛草,偶爾打在人身上,發出“啪啪”的聲響。
橘黃色火光下,李信麵容嚴肅,他張開雙臂,擁抱即將離去的十七營子弟。
某一刻,李信勃然大怒。
他一把抓住講武堂阿勇的衣領,不顧後者滿眼淚水,嗬斥道。
“把眼淚給老子收起來,帶著十七營的兵冊走,帶走十七營的種子走!”
“阿勇!男兒流血不流淚!記住了,子弟兵保家衛國,你要恢複我們的威名,去吧。”
離去的武川子弟,都是大孝子特意選的,他們都是人才,講武堂的占據大半。
有軍旗、有這些將官種子在,北疆建安軍十七營就能重建番號。
聽完李信的話,抱著軍旗的李勇麵容痛苦,嚎啕大哭,他崩潰了。
他癱軟在地,抱著李信的甲裙,眼神凶狠的道。
“少將軍!少將軍你走吧,李勇不走!十七營不能沒有你。”
聞言,李信的眼睛閃過異色,他拉開阿勇,扶著後腰的短劍,背身而立。
陳留戰場的禍都是他闖的,十七營是武川鎮的精華,得多少年才能恢複。
把他們葬送在東口縣,自幼傲氣的大孝子沒有臉回去。
江風拂過他的臉,李信幽幽的道。
“隻有戰死的周言,沒有逃跑的周言。”
“見到我的母親,記得跟她說……孩兒沒給她丟臉。”
東口渡,幾裡外,斥候哨位。
一名十二三歲的武川兵卒靠在草堆裡,他是最後補充的,家裡硬塞,不給進去就和老當家急。
遠方,黑夜的儘頭,徐州大軍連營數裡,篝火明亮,在東口渡都能看見。
少年兵卒臉上帶著稚嫩,邊鎮子弟見慣生死,踏入疆場,就沒想過逃避這一天。
隻是這一天來得太快了。
少年歎息一聲,放開緊握著的武川製式長矛,從麵前的火堆裡,掏出幾個泥巴裹著的鳥蛋。
他笑了,笑的得意,今個巡邏,還能在蘆葦蕩裡掃個鳥窩。
身旁,一名十七營老兵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怕嗎?”
年輕兵卒搖了搖頭,聲音無奈道:“不怕,隻是……有些不甘。”
老兵沉默片刻,歎了口氣:“是啊,中原的風,終究不如趙地啊。”
黑夜漸深,江風愈發大了。
老兵偶爾回頭,瞧著人群裡哭喪一片,不禁譏笑:都還沒死,就開始哭陵了?
正當老兵還在譏諷時,他看見了一團火光,從遠方黑暗的儘頭過來。
“來活了,來活了,叫斥候營戒備,準備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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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口渡,火光在風中搖曳,映照出兵卒們堅毅的麵龐。
蘆葦蕩前,十幾個兵卒在拉拉扯扯,儘是狗血畫麵。
大孝子不厭其煩,人太多了,想甩也甩不開。
忽然,一聲蒼涼的號角在黑夜中響起。
侯莫陳崇、童虎等人互視一眼,兩位少年猛將麵露殺機,氣血之力沸騰。
這該是東楚大軍提前來送他們上路了,隻是徐州上官弘也太小看他們了。
黑夜掩護,徐州六千人,未必能吃死二千多武川精銳。
就在十七營都還沒來得及拿兵器跟盾牌時,
一個出自武川鎮的少年哨兵,連滾帶爬,踩的蘆葦飛濺,火急火燎而來。
“周言將軍,降了!”
“周……周,周言將軍,徐州上官弘部六千騎兵降了。”
在大孝子跟阿勇等人驚愕的目光中,他氣喘籲籲,興奮的手舞足蹈,不停的重複這句話。
降了!?
東口渡,篝火搖曳,兩千多人麵露驚歎,不禁一陣騷動。
江水前野草地,大孝子還被七八個武川子弟摟在甲裙,這會生離死彆呢,
傳令兵過來說,六千人的徐州嫡係騎兵,上官弘部投降了?
這特麼六千騎兵投降二千多人的十七營殘軍,這合理嗎?
小片刻後,野草地上,眾人忽然低下頭顱,很有默契的離開了李信。
此時此刻,饒是李信臉皮很厚,也覺得氣氛有點那啥。
忽然,淚還沒擦乾淨的阿勇打破了沉默,他回頭詢問大孝子道。
“有件事,咱阿勇必須說明白!”
大孝子這會正煩著呢,小眼睛一臉嫌棄,沒好氣的回應。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少將軍,一碼歸一碼,咱還沒下水,這六千降兵的軍功,可不能短了我李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