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日炎炎,烈日當空。
灼熱的空氣席卷起柳州邊境,一如烈火過道寸草不生。破舊的道口邊支立著矮小的屋隘,屋中的小窗懸著新曬的鹹菜,一雙乾瘦的手冷不丁地挑過鹹菜的另一麵,抱著浣洗的衣服鑽出屋子。
正當正午,正是日頭最烈的時候。女子趁著無事便抱衣往河畔走去,過延之路,隻有樹蟬鳴。
偏於少女稚嫩的手節發泡在水間,洗漱中緩緩可見往日的白皙。灰麻外衫在女子一遍遍的揉搓中逐漸褪去汙濁。
晌午裡河邊多了些相約打水的婦人,隱隱約約瞧到河水中的人影,不約而同地各吸了口氣。
槌衣的女子挽著稀散的半月單螺髻,尾間的碎發與汗水粘黏彙聚裡,露出一張嫩白的小臉。炎熱間臉頰側又浮現出一絲紅霞,更顯得淺淺櫻唇比花嬌。
孫家的童養媳回回見,回回覺得驚比天人。
見狀,幾個婦人七嘴八舌地聊了起來,恰好湯芷的衣服洗浣淨,端起盆往家回。
關於婦人間的聊天,湯芷也沒怎麼參與。再過一月,就該秋闈了。她要趕緊為孫成克備好浣洗的衣服,入了府鎮可不比家裡,到了那邊事事都需要花錢,能省一點是一點。
關於孫成克的事,她可馬虎不得。再說昨晚婆母與她說等孫成克考中成為舉人,就到官衙處落實她與孫成克的婚契。想到婆母的話,湯芷渾身來勁,端盆的手微微往上提飛快地跑回家去。
打開外栓的房門,就見一道清影拿著成遝的書卷往外走。清俊劍眉緊愁成聚,高大的鼻梁沾著些晶瑩的水珠。
對方聽見腳步聲,抬起頭投向目光。
不等孫成克開口去問,湯芷便笑開顏,聲音甜糯道:“夫君,我去洗衣服了。”
一邊將盆抱到胸前,一邊又討好地笑了笑。
“嗯”孫成克冷淡應了聲,拿著書卷往外走。
對孫成克這行為,湯芷早就見怪不怪了。婆父早逝,婆母單操持著家,家裡的財政赤貧,一直敷不如出。孫成克有一手好字,為了貼補家用,便沒事從書齋拿些書抄賣。
湯芷心知家裡不容易,但也仍是委屈。孫成克除了吃飯外,平日裡壓根見不到他人。作為妻子,她是不滿了。但婆母告誡她,說女色迷人,夫君正是用功的時候,叫她不要打擾夫君學習。
湯芷抿起嘴,砸巴了下,扣盆提摟起衣往晾衣線上曬,虛影裡曬出一道道水澤。小小的人兒自愉自樂地勾起腳尖,卷起袖子在空地上舞了一圈,身姿綽約輕盈騰空風骨相成。
陳氏聽院子裡有動靜,放下手中的針線起身瞧看。近年頭,山上的山匪猖獗,各家各戶都憂心入村搶劫。如今家裡又多了個嬌滴滴的娘子,少不了要擔心些。才出來就見湯芷墊著腳尖跳著她從未見過的舞,心裡就發堵。
湯芷可是她花十貫銅錢買回來的媳婦,當時人牙子見她染病,渾身上下長滿紅疙瘩,便匆匆放棄原計劃改道在路口處直接賤賣掉。
正好她洗衣歸來,因孫成克要院試。與她一側的婦人們都勸說她慈悲為懷買下當為孫哥兒集福。買下當日,孫成克一舉奪魁,成了這方圓幾裡的秀才。就是這份福氣,更因為農忙,孫成克要讀書,家中無人幫忙,湯芷充當人力被她養了一陣子。
暑氣一過,半死不活的湯芷病直接好了,臉上的痘痘一褪顯露美人尖。這才消了把人攆出去的念頭,放在家裡好吃好喝地對待著。畢竟再養幾年,成為美人再賣掉也不遲。
但見湯芷跳舞的輕浮樣,陳氏愈發不喜,心裡更加認定了湯芷是從窯子裡出來的人,不是正經家裡的姑娘,也不得想起過往的糟心事。
剛領人入官府時,陳氏因第一次見官爺,婦人家子膽子小,官爺說什麼是什麼,結果糊裡糊塗錯把婚書當契奴書按了,害得她孫哥兒與這女子有了婚約。要退也退不掉,按照朝中法製隻得等成親規滿三年,才堪堪能以無子的名義休棄。
要不然憑借孫成克秀才身份,出彩的外貌自然有很多媒婆上門提親。
陳氏想想便覺得惋惜,對湯芷也沒了好臉色。
湯芷腳尖繃緊,蹦跳地按著記憶裡的舞緞練時,隻退了稍步,便瞥見婆母,覷到不悅的神色,當即乖張地站好。
她知曉陳氏向來不喜狐媚,怕她驚擾到孫成克學業,給她穿的衣服都是往年穿爛的舊衣。現在亂跳還被婆母逮到,要被婆母誤以為她蓄意勾引夫君,等會鐵定要挨罵了。
陳氏不動聲色地掃了眼湯芷,哼道:“誰家當媳婦像你這樣,一天天好吃懶做的,沒事能還舞一曲,還真是個‘大家閨秀’,我孫家可養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