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劍(2)(1 / 2)

被宿敵複活以後 道玄 9089 字 5個月前

第二章

他下山時,雞聲還未唱亮天下。

薛簡一身道袍披著霞光,朝霞的點點金光滲進素色的衣底裡。他埋頭趕路,每路過一道驛站,窒息感就越重一分。直到天光大亮,聽到幾個門派的傳令弟子發出“魔劍伏誅”的喜訊。

周圍聽聞的江湖人士大聲叫好,稱讚世家和名門。行路的商販百姓跟著鼓掌——路上的山匪歹徒都靠當地的門派清理,他們下意識地附和起來。

喧鬨人群中,薛簡默默而立。

突兀的,震雷山莊的傳令弟子望見了他,馬上擠到他跟前,當著眾人麵高聲道:“薛道長?前些日子聽聞道長在閉關修行,怎麼在這裡遇見了,道長大駕光臨到了五雷山,竟然不叫小的們來迎接探問,我們老莊主心心念念想著道長呢!”

薛簡問:“魔劍伏誅,是怎麼回事?”

傳令弟子來了精神:“謔,您真是問對人了。‘魔劍’逍遙法外這麼多年,不就是看道長是方外之人,守方寸觀的戒律不能殺生嘛。如今倒也不用臟了薛道長的手了,我們家老莊主跟西邊萬劍山莊、北邊五行書院設了個局,引誘魔頭鑽進去,這不,一下子就成了!”

薛簡的手攥著木劍的劍身,指節繃得很緊。他平日裡沒有什麼表情,所以眾人也看不出他的臉色是喜是悲,隻從他身上淡淡的皂角薄香中嗅到摻雜在裡麵的一絲血腥味。

方寸觀不能殺生,怎麼會有血的味道呢?

“屍首在哪兒?”薛簡問他。

弟子下意識道:“屍首?哪兒有屍首啊。早就千刀萬剮砍成肉泥,連個囫圇手指頭都沒有。哎喲,骨頭恐怕都燒成灰了,壇子讓萬劍山莊帶走了,說過幾日昭告武林,當眾人的麵挫骨揚灰……”

他話沒說完,眼前一花,剛剛還好生站在這裡的薛簡忽然消失了。他呆滯片刻,聯想到傳聞中薛道長輕功絕世,這才緩過神來。

日頭漸升。

陽光逐漸溫暖起來了,照在人的手上、發上。但薛簡還是覺得冷,他從肺腑裡吐出來的氣似乎都是冷的,融化在空氣中,沒有痕跡。

薛簡在日頭最盛的時候,趕到了萬劍山莊。他沒有請帖,也沒有讓人通報,隻靠著輕功若無旁人地進去,推開了大堂的門。

裡麵正彈曲兒,絲竹管弦的聲音混著炙羊肉焦嫩的香氣。薛簡的胃裡一陣翻江倒海,抬頭環視眾人,目光忽然停在坐席上麵的一人上——韓飛卿?

韓飛卿沒有再穿那件破舊的郎中衣裳,換上了柔軟華貴的絲綢。他在美酒盛宴之間,神情毫無哀色,見到薛簡來,反而眼前一亮,起身舉杯笑道:“方才還跟何莊主說,這樣的喜事不能立馬讓閉關中的道長您知道,難道薛道長是算到了什麼?特意下山來慶賀的麼?”

薛簡看著他道:“你怎麼在這裡。”

他的聲音沒有波瀾,韓飛卿卻覺得仿佛被冰碴子拔了一下腦門,涼的人胸口惴惴。他定了定神,說:“道長,我昔日見你都是東躲西藏,這是江世安那個魔頭脅迫我的,現下那魔頭死了,我是首功!我們才是一路人,不在這裡,又能在哪裡?”

薛簡走到堂中,管弦聲漸漸地停了。

他一身冷氣,睫毛結了霜,被堂中的熱氣烘得開始融化。水跡蔓延時,如這雙靜默的眸中滴落了寒淚。

“什麼首功?”薛簡問下去,“他是怎麼死的?”

做東的何莊主起身,上前解釋道:“小薛啊,他已經不是魔頭的同黨了。韓醫師棄惡從善,主動幫助我們設局,要不是他,以江世安的警惕和狡詐,怎麼能讓他中毒?我們也就不能趕到把他……”

“莊主。”薛簡道,“我曾說過,江世安身上的許多事尚有疑點,不可全然斷定他是……”

“天下已經斷定了!”何莊主說,“薛道長,大勢所趨啊,你何必這麼較真呢?”

薛簡握劍的手背青筋凸起,他的喉口湧上一股腥甜,血液的味道染透喉嚨。驀然間,在何莊主話語未落的一個捉眼刹那,這把木劍倏地架到了韓飛卿的脖頸上。

堂內頓時大亂,眾人議論紛紛,試圖勸阻。旁邊的何莊主勃然變色:“薛簡!看在方寸觀的麵子上才叫你一聲道長,你這是乾什麼!”

韓飛卿臉色一白,很快又恢複紅潤,笑著道:“戒色、戒殺。方寸觀清規天下皆知,道長怎麼這樣嚇唬在下?”

“是啊……薛簡多年修身養性,他那把木劍根本就沒殺過人……”

“以前指望著他能殺了魔頭真是笑話!還不是看我們自己的!”

“真不懂他為什麼突然對韓醫師拔劍相向,難道真是彆人說的,他跟江魔頭有勾結?”

“怕不是嫉妒姓韓的乾成了他做不成的事兒吧?”

“……彆胡說,道長不是那樣的人……”

紅塵紛紛亂入耳。薛簡的視線卻一直停住在木劍潤滑的邊緣上。他的木劍逼近,割破皮膚,沾了一點血。

這是很多人第一次見到他的劍沾上血跡。聲息漸弱之中,薛簡沾了劍上的血,抬手掐訣施術。

在兩人的四目相對之中,韓飛卿陡然有一種抽離感,仿佛天地八方都離他越來越遠,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起來。相應的,薛簡連通了韓飛卿的魂魄,眼前複現著昨夜的場景——

他見到江世安半跪在地上。

他濃墨般的長發浸泡在血跡中,唇角往外吐出毒血,風雪劍倒在血泊中。他垂著頭,啞著嗓子說:“就算你要殺我,也不必殺了小辰……彆讓他死了。”

韓飛卿說:“知道了。”

江世安的身軀開始發抖,這是他縱橫江湖以來極少數的難以自控。房外傳來腳步狂奔之聲,他身後的門陡然被打開,迎麵灌進來一席北風。

“還真讓你小子給辦成了!”一隻腳猛地踩上江世安的脊背,像是要一腳把他的脊梁踩斷似得,“這魔頭平日裡何等威風啊,可惜怎麼就沒有個百毒不侵的本事?!哈哈……”

江世安被踩得幾乎撐不住,他的身體艱澀地挪動起來,慢慢又撐起身,伸手去摸一旁的風雪劍,身處絕境,居然還有興致嘲諷:“你們莊主被我削掉的頭發可長出來了,不會還是頂上發光吧?”

“死到臨頭!不知悔改!”

湧上來的人把劍提到一邊,有宿仇的幾個大弟子持劍上來,其中一人踩住了他的手掌,瞬間聽到了骨骼寸寸粉碎的聲音。

在他身後,慢悠悠地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這聲音非常耳熟,可又十分陌生,讓人無法聯想到任何一個人。

“江世安,你差一點就成魔了。”

江世安聽到這句話,極力回身去看。架在脖頸的劍阻攔不了他,不知道誰的手突然按住他的頭,一刀削掉了他握劍的右手。

他沒有出聲,額頭滲出冷汗:“你是誰?!出來!”

周圍三個門派的弟子聞言一愣,罵道:“韓醫師這藥給他毒出幻覺來了,濫殺無辜的災星,爺是你祖宗!”

是傳音入密,其他人聽不到。

江世安無法抬起頭來,他被摁在滿是血汙的地麵上。先是失去了右手,然後是左手……每一把利器瓜分著他的血肉、每一聲喝罵詰問著他的罪孽,世間仿佛是一片煉獄火海,一片忽然間,他聽到了哭聲。

是孩子的哭聲。

是八年前望仙樓的……那個幼子的哭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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