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風雪(1)(1 / 2)

被宿敵複活以後 道玄 6784 字 6個月前

第六章

他說的“燈”,是一盞燃燒著蒼白蠟燭的命燈,上麵貼滿了符紙。

薛簡待這盞燈很小心,徹夜守在一旁。江世安有話與他講,道長卻三緘其口,靜默不言,隻垂眸望著這盞火光蒼白的燈焰,並不理人。

他的麵容在昏光下影動明滅。

江世安藏身在骨灰壇中,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魂靈虛弱,他漸漸犯困,眼皮打架,麵前的人影愈發朦朧,與記憶當中的漸漸重疊。

道長……還是黑發時更俊俏。

他鬼使神差地冒出這樣一個想法,繼而想起薛簡少年時的模樣——兩人在比武擂台初見,他被風雪劍削掉了一縷黑發,那道發絲纏繞著附在劍尾,隨著刃風交錯,青絲也在兩人之間飄然而下。

日光煦煦,四麵八方的目光駐留在台上的兩人之間。

道長一貫恭肅嚴謹地束發,他的發簪被挑開,青絲斷落。江世安年輕時更猖狂張揚,笑眯眯地說:“仙子該回天上,怎麼踏足這樣的打殺之地,我要是把你打哭了,可不會哄你啊?”

薛簡沉默以待。

悶葫蘆一個,江世安竟未從他臉上見到任何難堪的神色。

但他不知道的是,薛簡人生的前十幾年都在追逐著“大道唯一”,追逐著“至善至公”,這條光華璀璨的坦途被他一劍闖進來,掀翻砍斷,撥弄得幾乎天翻地覆。此後,薛道長追逐的路上多了一顆恣意叛逆的颯遝流星,多了一把無堅不摧、戰無不勝的風雪劍。

那把劍淩駕在他身上的傷痕,不過是一個劍客對薛簡太過深切的吻,隻是痛斷骨骼時,帶著令人齒戰的寒溫。

這些,江世安並不知道。

他隻是覺得薛簡黑發時更俊美,他常年持著一柄木劍謹守清規,受辱不變、臨險不驚,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溫潤沉厚地像是一座不曾有棱角的山石。如今頭發不知為何變得灰敗,人卻含著一股隱約的鋒芒,讓他見到桃木沾血的場麵了……

道長似乎變了。

江世安依稀想著,隨後沉沉睡去。在他神魂安定後,室內隻剩下蠟燭燃燒時嗶剝的輕響。

薛簡徹夜聽著這樣的響聲,直到天明。東方的晨光滲入窗隙中,他這才起身,掐算著江世安還未醒過來的時辰,靠近他的身邊。

瓷壇冰冷。

比劍鋒破開血肉時更冷。

薛簡俯下身,抬手慢慢地觸摸著寒冷的器皿。他收攏手臂,將裝著骨灰的沉重瓷壇護在懷中,埋頭閉上了眼睛。

江世安的手上有習武多年的厚繭,身上有風刀雨劍留下的創痕,他也曾被桃木傷過,被他逼得十分狼狽,他曾經走投無路、曾經鮮血淋漓地燃著熊熊殺欲……那雙沉澱著寒光殘冷的眼,映著銳不可當的劍。

他護著這件死物,仿佛護著那具傷痕累累的軀體。

……

江世安再度清醒時,已經日上三竿。

他不能日光暴曬,所以這種時間薛簡也不會出門。江世安從瓷壇裡飄出來,習慣性地打個哈欠,正要跟道長搭話,驀然聽見一陣水聲。

他凝神抬眸,見到薛簡在沐浴。

方寸山上有溫泉活水,資源豐富。但薛簡並未前去,隻是燒了水清理身上的香灰和血氣。

往日他身上隻有檀香的味道,自江世安死後,衣衫上就縈繞著一股淡淡的腥甜,無論如何濯洗,都繚繞反複、揮之不去。

素淨的道袍懸掛在窄屏風上。這架屏風十分樸素,並不足以完全遮擋住視線,薛道長也並沒有在意,發現江世安醒了的時候,也隻是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江世安擺手問好:“早?”

薛簡收回目光:“接近午時了。”

江世安略一挑眉,飄過去趴在屏風上,毫不避諱地上下打量他:“生前何必多睡,死後自然長眠嘛。我被你追出十萬大山的時候,可是每天隻睡一個時辰,現在醒不過來,少說也有你一半責任。”

薛簡低頭脫下內衫,從容平靜,沒有半點扭捏。他洗去發梢上沾著的符紙灰燼,應答:“我奉師門之命緝拿你。”

“那眼下這個事兒。”江世安用手穿過屏風,再穿回來,“你的師門知不知道?”

薛簡動作微頓,隨後道:“遲早會知道的。”

江世安的目光往他身上掃了掃,他脫下衣衫,那些劍痕就更明顯了。從前他並不知道自己下手這麼重、薛簡竟然被他弄傷過這麼多次,他能依稀辨認出每一道劍傷的過去,也忽然湧起一股詭異的感覺——

這些疤痕……好的都不是很利索啊。

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曾經撕裂它們,撫摸它們,在傷口上賦予刑罰和詛咒。

江世安遲疑了片刻:“你……”

薛簡抬首望向聲音的來處:“拿一下沐巾。”

江世安輕飄飄地趴在屏風上,抵著下頷:“我拿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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