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明晃晃的圈套。
趙夫人要利用薛簡的武力,達成一件她自己很難做到的事情,為此不惜拋出一把眾人覬覦的名劍為誘餌。這份誘餌在平時很難讓薛簡上鉤,但這次,鉤子卻深深嵌進了他的血肉裡,無法掙脫。
成家為來賓安排了住處,在回到居所後不久,果然有一個紅衣丫鬟送信過來。
上麵寫著:
“五行書院近日發現一本望仙樓所遺失的劍譜,疑似順藤摸瓜、找到了望仙樓內功書冊與遺留資產。五行書院暗邀高手襄助,請道長三日後在廣成道三百裡處的廟宇中,讓進入其中的任何人不得離開,直至天明。事成後風雪劍自當雙手奉上。紅酥手拜謝。”
信紙纖薄,上麵的墨跡被燭光搖搖地映照著。
自從兩人從喜宴上回來,一直在他身邊不時插話的聲音就消失了。江世安一路靜謐,像是不曾存在一樣,陷入了一陣莫名的沉默。
江世安對著信件看了片刻,想要開口,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如何開口。
太過安靜了,這份沉默幾乎扇動了薛簡心中的不安。他掩藏在道服袖中的手指來回摩擦,指尖隱隱壓入掌心,輕微的痛楚提醒著他的理智。
燭淚在桌案上凝涸了一片。
薛簡忽然說:“江世安。”
江世安被叫得脊背一麻,猶豫著不知道怎麼說,就是這一息的停頓,道長卻不曾遲疑地取出一張符紙,用指尖血滴落,讓燃燒的灰燼掃出江世安的身影。
兩人四目相對。
薛簡盯著他的臉,喉結稍微局促地上下移動,他道:“……原來你在。”
江世安抹了把臉,說:“我還能跑哪兒去……有這麼不放心嗎,咬自己的指尖像不會痛一樣,那不是你自己的肉嗎?行事這麼乾脆。”
薛簡道:“我怕你要飄走了。”
江世安心亂如麻,這會兒居然還聽笑了:“我離不開你十五步之外啊,道長,你腦子糊塗了?……你破戒是因為——”
他的聲音沒有完全落下。
薛簡靠近過來,他伸手抱住了江世安。
他的手指、臂膀、衣袂,緩緩穿過江世安血跡斑斑幾乎凝涸的身軀,溫熱的軀體壓在一片沒有溫度的魂魄之上。江世安影響到外物的程度不斷增強,他居然也感覺到一股被擁抱住的收緊和窒息……檀香的氣息跟冰冷的微風混在一起。
好暖和。
薛簡的身體居然有這麼溫暖嗎?
這種感覺並不切實,畢竟他的血肉軀體已經分崩離析。江世安忘了躲避,他被道長身上沉濃的檀香環抱住,對方埋在他的肩膀上,對於遊魂來說,這樣的吐息太過滾燙。
薛簡低聲說:“你不會飄走嗎?”
江世安哽了哽,有一瞬間,他仿佛幻視到十年前那個固執笨拙的小道長。他有點想笑,可比玩笑和豁達更迅速降臨而來的,是如鯁在喉的澀苦,兩人的命運從來都在交錯對立的道路上,彼此的劍都以對方的退敗為榮耀。
江世安不明白他為什麼如此不安。
薛知一不是走在一條光明坦途上嗎?他不是整個江湖武林人人羨慕的絕頂高手嗎?他不是應該心無掛礙的追求大道嗎?他明明眼高於頂、沒有跟任何人成為朋友。
江世安輕輕吸了口氣,觀察著對方的神色:“我會飄到哪兒去?道長,我一直跟在你身邊。”
薛簡緊張到有些慌亂、有些神經質的情緒被緩緩撫平。他閉著眼,掌心攥著江世安的手腕,冰冷的、空空蕩蕩的,但他沒有鬆開,而是低首抱著他說:“……再過一段時間,你就可以短暫以實體出現了。”
這近似一種自言自語。
“那樣你就可以真正碰到人了。等我拿到你的風雪劍,你很快就能摸到它。文吉,你相信我,我可以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