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典型的誅心之舉了,廢掉番號,等於廢掉了軍隊的組織。左射營成為曆史,兵員分散於諸軍,再也翻不出浪花來了。
隻不過,這恐怕比屠了左射營更甚,那些丘八們怎麽可能樂意?
“裁?驕兵悍將如何裁汰?
裁汰一人,兔死狐悲,全軍嘩變,如何裁汰?”
嚴莊對方重勇攤開雙手反問道。
後者直接坐到桌案前,鋪開大紙,在紙上寫下了五個大字:
我是弓箭手!
“嗯?”
嚴莊看得莫名其妙的,忍不住詢問道:“官家,這是何意?”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今後,禁軍隻在團結兵中招募的製度不變。
但團結兵要縮減規模,提高兵員質量,提高團結兵的待遇。
各州各縣各鄉裡,募兵時必須進行兵員選拔。主要考核其弓術,合格者,授予弓箭手稱謂,選拔入團結兵。舊有的團結兵,每年按大比例逐步淘汰,三年內全部裁汰。
弓箭手待服役年限達到,或者因為傷殘退役,官府為其提供地方上的衙役差役等職務,異地安置。
若是不願意去異地當差役,可以在本地為其安排優厚活計,願意務農的授田,甚至是無息貸款資助他置辦產業。
總之,以後有好處了,優先考慮身份是弓箭手的人,在左手手背刺字以示身份。
天下即便是安定了,武德不能墮落。優待弓箭手就是弘揚武德,武德充沛,便不會有滅頂之災。”
方重勇慢悠悠的解釋了一番。
簡而言之,以後當兵是個好去處,不是什麽混子都能進來的。能當弓箭手的,起碼有幾項硬性要求:
第一個,在鄉裡名聲差的街溜子,作奸犯科者,無法說明自己身份來處的人,肯定無法獲得推薦,連考核都不讓你參加。
弓箭手跟家庭,田產都是綁定的,弓箭手在戰場上跑了,官府直接找他家人問罪。
第二個,臂力不行的,身體不壯實的,拉不開弓的弱雞肯定進不來。
第三個,因為有身份加持,進來的人,都不是混日子的,都是想建功立業,起碼是想以後能混得開的。這樣便杜絕了兵油子。
這一策短時間內,威力或許還顯現不出來,但隻要有個三五年,軍中士卒輪換過一批後,戰鬥力就會有立竿見影的效果。
方重勇這是要重建丘八的社會地位與身份認同。弓箭手的身份算是“預備役”,卻是不可小覷這個身份,有這個身份的人,退役後會獲得朝廷優待。整個家庭都會挺起腰杆。
等把軍中老卒置換完畢後,以“弓箭手”為核心的募兵,封賞,退役安置體係,也會慢慢建立起來。
把那些退役了的“弓箭手”們安排進了衙門,也弱化了地方大戶壟斷基層權力。
可謂是一石三鳥。
當然了,方重勇說的“弓箭手”,並不是說一定要找善於射箭的人當兵,其他就不管不顧了,這隻是一個稱謂或者理由罷了。
在現有的體係中,開辟出一條新的上升通道,為社會上沒有出路的人,開辟一條門路來。其中的意義,隻有站在一定高度上,才能理解起重要性。
聽完方重勇的解釋,嚴莊點點頭表示認同,這一手確實很妙。
隻是,對於短期內的事情,還沒辦法起效果。比如說左射軍的事情,那就是火燒眉毛,哪裡等得了三五年?
你要說什麽弓箭手,左射營的人能給你玩出花活來,什麽八箭八心,什麽一箭三雕之類的。人家還能左右開弓呢!
“左射營的人,部分技戰術超群的士卒,選為軍中教習,給優厚俸祿,隻練兵不上戰場。他們想違反軍紀,也沒那個機會。
那些軍中的老斥候,隻懂得偵查探路殺敵,不懂營生的,把他們安排給盧邁,讓他們混入商隊之中,為商隊向導,我們傳遞遠方情報,組建遍布整個大唐的情報網。
至於那些平日裡好勇鬥狠者,本官打算新建一營名為散員營,不設營主。誰最能打,就聽誰指揮,安排各軍刺頭加入,不服的拳頭說話。
此營不參與一般作戰,無須練習戰陣。隻在關鍵時刻放出,用於斬將奪旗,一錘定音。
至於剩下那些,直接裁汰,於汴梁城周邊安置,本官會想辦法,把他們安置好了。
這些不單單是針對左射營,即便是銀槍孝節,也是如此。接下來,禁軍會重組,番號也會打散。
這些事情,雖然是兵部來管,但你也要兜著一點。”
方重勇麵色肅然說道。
“這個下官一定儘力而為。”
嚴莊苦笑道。
方重勇這是讓他乾得罪人的活,可以說是信任,也可以說是製約。反正無論怎麽說,方重勇改革汴州軍製的決心非常大,計劃也很周全。
短期的長期的都有。
借著這次“光複”洛陽,方重勇的威望也到達一個新高度,正好用來處置這些平日裡不好處置的事情。
這也算是趁熱打鐵了吧。
“如今已經奪取洛陽,下一步是攻略河北。
過往屢次大戰累積了不少傷兵,很多都殘疾了。
這些人如今也還在軍中混著,官府沒有很好的安置他們,整個汴州,乃至我們下轄的數十個州的百姓,他們都是看在眼裡的。
百姓們都知道,好男不當兵,當兵沒著落。如此軍中都是些什麽貨色,也就不問可知了。
不把這些背在身上的重擔卸下來,是沒辦法全速奔跑的。這次閱兵後,老兵傷殘的安置,也一並處置了吧。讓天下人都看看我方清不會虧待為我衝鋒陷陣過的人。
也不是所有人都會耕田的,授田給他們,也未必能解決問題,這些事情還是要細心安排才是。”
方重勇歎息說道。
你不考慮丘八們的切身利益,不考慮他們的身後事,這些人上陣以後就是上班摸魚,不會有誰會出死力的。
那些高高在上不接地氣的天龍人,關鍵時刻就是這樣被丘八們給賣了,然後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
嚴莊覺得,他現在看到的,是一個沒有戴皇冠的帝王。
方重勇的能力與眼界,離坐那個位置,已經非常非常近了,他就差一個機會而已。
比如說,攻克長安。在嚴莊看來,或許汴州軍入主長安之日,便是李璘退位禪讓之時。
“官家,這些事情,您跟劉晏提過麽?
如此安置,隻怕官府要不少財帛才能玩得轉啊。”
嚴莊忽然想起這一茬來,心中有種不妙的預感。
方重勇說的道理確實不錯,但有個問題,需要大量財帛才能理順。錢這個東西,就是在這種時候用的,而且必須要用,吝嗇不得。
這幾年汴州朝廷高速運轉,花錢如流水。就算大家都不往裡麵伸手撈錢,方重勇要辦的事情,恐怕也沒錢去辦完整了。
“這個你放心,本官會跟劉晏商議此事,絕對沒有難做的事情。”
方重勇哈哈大笑道,似乎一點也不擔心。
“官家……唉!”
嚴莊無言以對,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他覺得沒辦法解決的事情,方重勇總是可以想出辦法來。
對方能有今日之成就,確實不是靠的拚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