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息低頭看著被小橘貓發狠咬出的傷口,整個人茫然得不住發怔。
小棲從來沒有這麼對過他。
直到手心裡發出灼燙般的疼痛,顧息才猛然低下頭去,看見了手心裡一直緊緊握著的瑩潤靈骨。
那截靈骨從剖出之時就已經幾近黯淡,如今在數次跌撞磕碰之中,雖然沒有什麼損毀,但是卻開始異常發燙起來,本來黯淡的瑩光一瞬間猛然漲大,幾乎閃了顧息被冷汗刺得發紅的雙眼。
宛如回光返照。
然後……顧息驚恐地發現,手心裡那截天生靈骨,不知何時居然開始消散起來了!
顧息劇烈地顫抖著,徒勞無功地用手把消散的熒光抓住,用靈力用法器用了各種方法,可是無論顧息如何努力,那截冰冷光滑的靈骨卻依舊按照越來越快的速度逐漸溢散開來。
到最後,顧息近乎絕望又癲狂地似的不斷抓攏著那些溢散的光點,崩潰地大喊大叫,可是卻連半點都留不住。
直到最後,那截天生靈骨在顧息手中徹底化作了無數光點,輕盈地向上溢散,最後徹底消失不見。
顧息雙目發紅,幾乎當場就愣在了原地。
小棲留給他的唯一的東西。
唯一能夠救他命的靈骨。
就這麼,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顧息渾身無力地跌坐在了滿是乾涸粘稠血液的地上。
*
從靜室走到自己的房間,這條路宛如黃泉路一般遙遠寒冷。
小貓愛乾淨,以前總是擔心自己出去瘋玩之後回到家,會把顧息給他準備的溫暖貓窩搞臟,所以每次上去之前,都要仔仔細細地把自己身上的毛發用清洗咒語洗個幾遍,這才敢放心地在貓窩裡麵打滾。
顧息以前總是笑他這種擔心非常多餘,因為顧息每天都會打掃聽棲的小小貓窩,檢查壁燈裡麵的燃料是否充足,保證小貓每天都能有乾淨溫暖的小窩睡。
隻是聽棲從來沒有想過,終有一天,自己會帶著滿身的血跡,一步一個血腳印地把這裡徹底搞臟搞亂。
就如同他驟然翻天覆地的生活一樣,越看越難過。
小貓已經沒有必要,也沒有力氣保持小窩的乾淨了。
這裡再也不是他的家了。
小橘貓眼前眩
暈無比,他伸爪扒拉了好久,才從貓窩裡麵的機關之中勾出一條精致漂亮的貝殼項鏈,可是聽棲如今失了靈骨,失了大量的血,能夠爬到這裡,已然是精疲力儘,再沒有多餘的妖力來啟動貝殼吊墜之中鐫刻的傳送陣法了。
他嘗試了無數次,體內幾乎乾涸的妖力都不足以成功啟動貝殼項鏈。小橘貓的尖尖貓耳上沾著乾涸的血塊,萎靡地耷拉了下來。
小貓實在是沒力氣了,珍惜地把冰冷魚給的貝殼項鏈勾在懷裡,有些戀戀不舍地蹭了一下,見顧息沒有追上來,於是蜷縮著休息了一會。
攢了一點力氣後,小橘貓這才把自己撐起來,在貓窩裡麵翻來覆去地找了一遍。
這裡的東西,大多都是顧息買給他的,聽棲一般很少自己買東西,所以如今需要帶走的也幾近於無。
貝殼項鏈旁邊放著數十顆留影石,那是小貓在相允凝走後,考慮到自己渡完靈骨後不知會昏迷多久,沒法及時回去找相允凝,又怕相允凝擔心,從而提前錄下的音訊。
這數十顆留影石會定時通過貝殼項鏈送到相允凝的身邊,編織出一個“師兄出關之後,他陪著師兄重新修煉根基,過程中不小心貪玩得忘了時間,現在立馬趕來”的完美故事,好讓冰冷魚不會因為自己失聯過久而打上門來。
小貓勉強打起精神,扒拉著留影石堆,查看完發出去的音訊之後,便把所有的留影石全部都撥到了一邊。
都沒用了,沒必要帶。
隨後,小橘貓吃力地低下頭,伸爪沾了沾腹部傷口的血液,然後心疼地滴在了貝殼項鏈上麵。
血太臟了,小貓根本不舍得染在相允凝送他的貝殼項鏈上麵。隻是若非聽棲無路可走,他也不會出此下策。
他的血中蘊含著微弱的妖力,小貓渾身冷極,一點點往潔白的貝殼吊墜上麵抹自己的妖血,一直到血中的妖力浸入得七七八八,這才終於達到了貝殼項鏈傳送的最低限度。
*
相允凝依言,靜靜地在碧落殿中等著。
小貓讓他回來等,他便回來等,在這裡等。
他身上依舊穿著銀邊玄衣鮫綃,其上繡著繁複花紋,領口墜著金色流蘇,襯得他整個人氣質冰冷矜貴。
相允凝偏過頭,看著落在自己身上的陽光,不合時宜地想起,若是現在小貓在自己身邊就好了。
那隻仿佛將夕陽披在自己身上的毛茸小貓,會帶著躍動鮮活的生活潑氣息追逐溫暖的陽光,一直追到自己身上。
如果聽棲不介意,他完全可以控製碧落殿裡的陽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這樣小貓就會一直團在他的身上,再也不離開了。
小貓會矜持地並著雪白貓爪,揚著尖尖貓耳在他懷裡咪來咪去,理直氣壯地指揮他給自己順毛,向他討要撫摸和擁抱。
他會和所有他曾經或多或少幫過的生靈見麵,即使互相相見不相識,也能非常愉快地玩在一起,一起討論著下次去哪個魚池撈魚,去偷翻哪個釣魚佬的魚簍,去哪個山頭的小妖領域裡
鬨事,並在某天某個偶然之下,收到彆人送回的饋贈。()
之後小貓要去找他師兄的時候,自己便回避一下。好歹自己碎了人家一個禁製,雖然不是什麼大事,但之後相見估計也不會太平,為了小貓夾在其中不難做,他也隻好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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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允凝不後悔如此草木皆兵。他寧願錯殺一千,也不願放過一個。若顧息當真不曾對小貓動過手,那他便為他此前的魯莽行為向顧息表達歉意。
小貓……看起來不是很喜歡他的鮫尾麼?
相允凝垂下眼眸。
他特地化了鮫尾等著小貓傳送過來。
冰冷幽藍的長尾垂在衣裳底下,露出了透明的冰藍尾鰭,專門等著小貓上鉤。
上次他下意識收回鮫尾,氣得把小貓拎去海邊現場撈活魚喂貓還導致小貓被螃蟹夾了,屬實是意外。
鮫尾隻有在海底碰水之時的時候會自動化出來,除此之外,除非以原型與心愛之人共赴巫山雲雨,否則不會輕易化出來。
鮫尾對於在海裡生活的鮫人而言是一個極其重要的部位,因而從不會輕易讓旁人觸碰。可以說,觸碰鮫尾在鮫人的眼裡,便相當於求/歡的意思,一般不給碰,但給碰的都不是一般的人,且碰了大概率都得負責。
相允凝真是被鮫人族的固有思維禁錮太久了,他完全忘記了小貓這一世才隻有兩百年的歲數,怎麼能指望一隻剛化形不久、不熟悉水性、在陸地長大的小貓懂這些?
真是活得久了糊塗了。
罷了,小貓想玩想看還是想啃,隻要小貓還願意回來,都隨他去。
金發鮫人在王座上散漫而隨意地撐著一邊的手,油紙袋裝著的酥炸魚乾用法術保持在了最新鮮最酥脆的那一刻,正正當當地放在了扶手上麵,小橘貓傳送一落到他懷裡,就能聞見他最喜歡的魚乾的味道,湊個毛茸茸的腦袋過去就能吃到。
左右護法的職責從相允凝找到聽棲那一刻,其實就已經完成了。
相允凝從未限製過她們的去留,隻是她們為了守著小貓這一世開心快樂,選擇了留下。
姬無笙依舊穿著明豔飄逸的紅衣,明眸皓齒,脂如凝玉,總愛宛若無骨般靠在林楓的身上,把不善言語的林護法各種逗玩,偏要她笑給自己看。
隻是林楓並不如她願,一句自己是麵癱加上長劍恐嚇般微微出竅,便將明眸少女堵了回去。
姬無笙遺憾退場,轉而去搶林楓給小棲準備的魚乾,打算行借花獻佛之實,逼得黑衣劍客麵無表情地把魔追殺出幾裡地,直到把給小貓準備的魚乾搶回來這才作罷。
相允凝一手撐著頭,金色長發散落在王座上,另一隻手的手指上勾著一隻虛幻的青鳥,相允凝凝神聽著裡麵傳來的清澈而愉悅的嗓音。
聽棲說,師兄已經出關了,他陪師兄陪得久了,又去山下玩了好一趟,很快就回來啦。
聽棲說,他看上了很多好玩的地方,多玩一會的話,應該不會被怪罪的吧?
如果被怪罪了……
() 那他就乖乖賠罪。
小貓催著相允凝走的時候,說的是他很快就會過來找自己討要魚乾,不用擔心。
相允凝在原地等得久了,也隻是想到顧息出關的時間會出現波動,提前一點晚一點都是正常的現象。
他在碧落殿裡從日上三竿等到午後炎炎,從陽光明媚等到夕陽落山,手邊反反複複循環著聽棲給他遞過來的音訊,神情寧靜。
姬無笙都靠在林楓肩上睡了個午覺,一直到太陽開始落山,碧落殿裡都沒有任何動靜。
姬無笙枕著林楓肩膀打著哈欠,懶懶衝著王座上的男人說道:“尊上,你都循環播放一下午了,不就是沒有新的靈訊過來麼,等小棲過來,你讓他給你錄一百條,回去自己慢慢聽。”
林楓:“……”
林楓跟見鬼一樣盯著姬無笙看。
雖然她們和尊上之間的承諾完成了,但是應當也不代表她們開尊上玩笑,不會被尊上打出去吧?
還有,一百條,是想把小貓叫啞嗎。
每次被尊上製裁都得往她身後躲,讓自己出去替她擋災。下次要是再主動嘴欠,林楓就提前走位,先把姬無笙送過去給尊上罵。
相允凝淡淡抬眸,道:“阿楓,不給她靠,讓她自己睡地板去。”
林楓依言立刻應聲。
還沒等林楓抱著劍撤退,就見姬無笙誒誒誒了幾聲,伸手把人抓了回來,熟練認錯:“我錯了,錯了錯了。”
“……”
金發男人揮散凝在指間的青鳥靈訊,捏了捏眉心,按捺住出門把貪玩小貓抓回來的想法,繼續等。
聽棲肯定不喜歡他這般強製又不講理的做派。
之前蠻不講理地把小貓關在碧落殿,便已經引起了聽棲的反感,如今相允凝若是再在明知小貓在外玩耍的情況下,還要去找他打擾他,小貓大概就不願意來了。
一直到金烏西沉,晚風徐徐,本該溜進碧落殿裡向相允凝理直氣壯討小魚乾吃的小橘貓卻不見蹤影。
座上的男人俊美無雙,鋒利的眉眼卻沉了沉。
距離小貓發的最後一條靈訊,已經過了兩三個時辰了。
按理說等顧息出關、多陪剛痊愈的師兄一段時間,自己又貪玩在外麵多玩了一個下午,怎麼著太陽落山前也都能到碧落殿了。
淩霄宗離碧落殿是遠,可小棲手裡有貝殼項鏈,瞬息之間就能抵達,路途上根本不會浪費多少時間,甚至於小貓上一刻還在開心地玩,下一刻玩膩了便能立刻傳送過來。
貝殼項鏈沒有動靜,就連相允凝放在小貓身上的逆鱗也沒有任何反應。
“……”
又等了幾炷香的時間,玄衣男人眉尖微蹙,忍不住略微焦躁地拍了拍鮫尾,自言自語道:“不應當……他怎會不來。”
不知為何,相允凝心中莫名有種越來越強烈的不詳預感。
他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隻是忽然很想不顧一切出門先把貪玩的小貓找到,確認他沒
事之後,才隨便他去玩。
相允凝神情微寒,衣裳下擺靜靜舒展的鮫尾化作修長的雙腿,手中顯現出那把蒼白尖銳的蒼白棱刺。
向來寡言少語的女魔頭護法看了一眼麵無表情要起身出門找貓的相允凝,又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用法術溫著的酥脆小魚乾,心下莫名一沉。
姬無笙本來懶散放鬆的神情和姿態也無聲無息消失了。
不對勁。
宮殿門口的夕陽逐漸消失,在碧落殿內徹底陷入黑暗的那一刻,一道淩亂的身影跌了進來。
“……”
王座上的男人眉尖驟然鬆開。
蒼白棱刺無聲無息消失在空中,相允凝承認自己在想到小貓有可能遭遇不測的那一刻幾乎產生了難以抑製的焦躁和殺意,但是既然不是,那便是最好的結果。
相允凝緩了神情,片刻後又故作冷臉嗬道:“外麵這麼好玩?連炸魚乾都不要了,在外麵逗留這麼……”
渾身血跡,毛發淩亂的小橘貓跌跌撞撞地走了兩步,悄無聲息地倒了下去。
昏暗的光線下,一條血淋淋的爪印從遠處一直延伸到生機儘斷的小橘貓腳下。
碧落殿內所有人臉色驟然變了。
相允凝的腦子裡轟地一聲,幾乎一片空白。
他甚至有那麼一瞬間,懷疑過這是他等待多時,無意間睡著時夢到的假象。
然而,碧落殿內彌漫開來的刺鼻血腥味,那道從門外延伸到小橘貓身下的血淋淋爪印,以及渾身毛發淩亂狼狽,幾無氣息的小橘貓。
小貓嘴裡還叼著那塊相允凝親手放到他身上的貝殼項鏈,上麵全是蜿蜒乾涸的血跡,細細的銀鏈上同樣沾滿了褐色的妖血,伴隨著小貓無聲無息倒下的動靜,在地麵上砸出了叮當作響的聲音。
每一幕都刺激著相允凝的神經,血管突突瘋狂跳動,幾乎要徹底衝爆血管內壁,金發鮫人冰藍色的瞳孔瞬間泛起血紅,渾身血液在一瞬間如墜冰窖凝固凍結,又在下一刻被投入滾燙熔岩灰飛煙滅。
等到相允凝有意識的時候,他已經半跪在無聲無息的小貓麵前,一手往聽棲體內源源不斷地注入妖力護住他的心脈,另一隻手倒扣骨刺棱錐,蒼白的骨刺深深插/入地麵。被漆黑無比的狂暴妖力纏繞,將他周圍三尺之內的地方震得蜿蜒裂開蛛網縫隙。
他預想之中的,活潑,耀眼,生機勃勃的小橘貓,本應開開心心窩在他懷裡曬著太陽吃著最喜歡的小魚乾的小橘貓,本應被所有人誇讚和撫摸一身漂亮如耀陽的柔軟毛發的小橘貓,如今渾身血汙,傷口猙獰,氣息渺茫地倒在冰冷的地上。
倒在他的眼前。
整個碧落殿內幾乎被瘋狂的妖力衝破掀翻,周圍的兩人幾乎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影響,唯有中間無知無覺蜷縮起來的貓團被護在安然無恙的那一小方天地之中,像是外界無論發生了什麼,也打擾不到他一樣。
林楓橫劍擋在姬無笙和自己身前,束起的長發被狂風掀得狂亂拍打,她艱難地往妖氣漩渦的中央靠近,聽見相允凝一遍一遍緩緩地說道:“誰。”
相允凝抬起血紅的雙眸,周身殺意幾乎化作鋒銳的刀,恍若能夠紮入血肉,狂亂無序地翻攪刺痛著所有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