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蕪君遞了支筷子給她:“試試?”
她往菜裡一戳,謔,還真立住了!
周蕪君就催促著她快嘗:“趕緊吃,等會兒油溫降下來了,就不是那味兒了。”
一嘗之下,方知厲害。
鱔段皮軟肉彈,帶著料酒的酒香,卻沒有料酒的酸味。
勾的濃芡,成菜卻沒有湯汁。夾到嘴裡還燙嘴,但那燙給人一種“這菜本來就該這麼吃”的感覺,與微甜鹹的滋味融入竅中,隻覺好吃得天靈蓋都快被那鮮氣頂起來了!
兩人就這麼在灶房裡站著吃飯,吃得閒適隨意,心情也隨著蒸騰的熱氣飛揚起來。
周蕪君難得打開心,跟孫希希聊了自己為什麼不結婚的事。
跟“心係亡夫”毫無關係,她隻是不想再嫁了。
就算是下人,下人和下人也是不一樣的。
她親娘是周府太太跟前的得力管事,她親爹是周家糧店的掌櫃。
這讓她這個周府家生子,打出生就與彆人不一樣。
她的吃穿用度幾乎頂得上半個小姐,就連陪大小姐念書,都是能拿到入學資格,有學籍的那種。
大小姐也因念洋學的關係,態度很是開明,與她姐妹相稱。
她一度以為,她真是她的姐妹。
直到某天,太太突然把她叫去,說府裡已經給她指了一門親事,要她嫁給府裡的賬房。
她那時已經有心上人了,便心情糟糕地去向小姐求助。
一向待她和氣的小姐,那一刻語氣卻極尖酸:“為什麼你會覺得自己有嫁人的自由?是我待你太好了,讓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娘也罵她:“你要曉得感恩。我跟你爹的賣身契是死契,你從一出生就是奴仆命,主家根本沒必要待你這麼好的。”
“你現在讀了書,翅膀硬了,還想嫁出周家當普通人?你命都是周家的,你去問問官府,你有沒有這個資格?”
她那一刻才懂,原來下人就是下人。
她和彆人沒什麼不同。
她最終還是聽話地嫁了,但她知道自己心裡有什麼東西枯萎了。
她男人念的是中式私塾,跟她念的洋學全然不同。
嫁了之後,她連二門都不能邁,像隻坐井觀天的青蛙,隻能看到頭頂上的那片天。
而記憶裡,念書時的自由快樂,更是每每回想起來,都像刀在割那時形同坐牢的自己。
後來,她男人死於死忠護主。
她也於半夜時,冒著風險將被關押的大小姐偷偷放走。
她想,她這輩子也算是報了她的恩了吧?
她跟孫希希說:“我是真的不想再給自己找個老爺服侍了!”
她每天早上得侍候小姐穿衣穿鞋,洗臉吃飯,在那之前還得侍候起得更早的她男人穿衣穿鞋,洗臉吃飯。
嫁人於她而言,不是過日子。
根本是給自己多加一層下人身份,還是不給月錢,被限製人身自由的那種下人。
孫希希聽得無比讚同:“對嘛,乾嘛非得給自己找個爺?難不成結婚還是奔著拉低自己的生活水準去的?那些男的自己肯當免費傭人不?”
周蕪君立馬把她引為知己,訴苦道:“可不是嗎?再說了,這邊的男人幾乎都不識幾個字,你說我要跟他們結了親,能說到一塊兒嗎?”
說不準,連衛生習慣上彼此都看不順眼。
有些男人是真不講究。
她聽說,鐵柱他爹就曾為了惡心自己媳婦,故意喝醉酒尿在床上。
傳這件事的石頭媽,說得還挺生動:“他非說他媳婦偷人,喝醉酒就往地上躺!他媳婦拿床單子把他裹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拖到床上,你們猜咋的?他那尿隔著褲衩子就尿出來了,尿得整個被子褥子全濕透了!”
“大冬天晚上呐,那雪都還在飄!把他媳婦氣得抹眼淚!可不管他,他得凍死!隻好邊哭邊給他換乾淨的,自己上外麵在雪地裡洗衣服洗被子,把自己給凍到發燒……”
孫希希聽得臉都發青了。
彆的能忍,這不愛乾淨的毛病是真忍不了!
她抖落一身雞皮疙瘩,問:“這種男人應該是極少數吧?不可能都這樣吧?”
要都這樣,她都恐婚恐育了……
周蕪君跟她說:“那可就難說嘍。就說我家死老頭子吧,在娶我之前,他一個月都不帶洗一回襪子的。實在臟了,就在臟的裡麵挑乾淨點的洗。有回他放盆裡的襪子都長菌子了!”
這是成親後,他自己告訴她的。
兩人聊得酣暢淋漓。
孫希希從傅家出來時,還撞見了隔壁李老太,後者那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
她還笑眯眯跟她打招呼,嚇得李老太乾巴巴地回了她一句,轉頭就躲進了門裡。
不過,有這麼個眼線擺在隔壁,孫希希估摸著,隔不了多久,田橫生就得知道她搬過來的事。
她不惹事,但她也不怕事。
於是下午上班,她就徑直去了田橫生的社長辦公室。
她人未到,聲先至,笑著嚷嚷:“恭喜田社長,賀喜田社長,您馬上就要有個‘英雄媽媽’弟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