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說著,還捧起手裡的糠窩窩:“現在就是開憶苦思甜會,也能有這個吃……那時候哪兒吃得上這麼好的東西啊!”
還有人上台說:“咱們甘穀驛以前也不是沒闊過,30年代中期的時候,村裡都有幾座二層的小洋樓了。可恨的小鬼子過來搶東西、殺人,一把火把村子全燒了。好多逃到山裡去的鄉親,
() 等小鬼子走了又回來了。回來又有什麼用?什麼都沒了……”
說現在再也不用擔心戰亂、死亡,就哭起來。
還有說沒解放前,自家公婆餓得快斷氣,臨死唯一遺願就是喝碗麵水子的。
自己賒錢去集市買了把小麥,碾篩好做成麵水子。
可公婆心裡知道家裡難,眼淚沽漉的沒喝。
當晚就落了氣。
……
都是群泡在苦水裡的人們。
台上的人講,台下的人哭。
上上下下哭成一片。
這“哭景”著實壯觀。
都有點震憾到從後世和平年代穿過來的孫希希了。
她知道建國前人們肯定活得很難,但沒想到竟是家家戶戶都苦,也沒想到竟是所有人都活在匪患、征兵、戰亂、疾疫的威脅中。
她本來挺嫌棄手裡散掉的糠窩窩,這會兒卻也覺得它看起來變順眼了。
隻是旁邊的鄉親有點可憐她,說:“你一個城裡姑娘,能吃得下去嗎?這東西喂豬,豬都要急得咬人!”
她就說:“豬都要咬人,那你們不也吃下去了?”
那人說:“那不一樣啊!甭管哪家哪戶,每年青黃不接,沒有糧食吃的時候,不都得吃它?咱都是吃慣了的。你一個吃細糧的城裡人,彆說糠窩窩了,你天天乾吃粗糧試試,胃都能給你刮破!”
說著就從孫希希碗裡拿了隻糠窩窩,說:“幫你吃一個。”
坐孫希希另一邊的鄉親,也從她碗裡撈了一個:“我也幫你吃一個。”
孫希希心裡又暖又感動,看著碗裡僅剩的一隻糠窩窩,心想,還不錯,隻吃一個就可以了。
哪曉得下一秒,就看到田橫生滿臉煞氣地朝她這邊走過來!
她心道,要糟!
怕不是昨天賣布賣了120塊,太出風頭了,惹得人家想滅她“氣焰”?
趕緊把左右撈走的糠窩窩,又撈了回來!
她猛啃一大口,激qing喊道:“苦誰也不能苦群眾!來,這苦水還是讓我乾了吧!”
左右鄉親:?!
好猛!
當場給她鼓起掌來。
這下田橫生找不到機會發作了,不甘心地把她看了又看,終於還是返身回了主-席-台。
隻有孫希希自己知道,那口糠窩窩下喉,每片麩子皮都在喉嚨管上硬刮的感覺,有多酸爽!
三個糠窩窩下肚,她那嬌嫩的胃就開始鬨起意見來,疼得像胃病發作一般,絞來絞去的。
她臉色都疼得發青了……
就這樣,田橫生還不肯放過她,在台上大肆表揚趙春花最近擁軍優屬做得好。
還把建立紡織班、婦女互助會的功勞,也歸到趙春花身上。
仿佛她是個透明人!
牛懷東都聽不過去了,當場笑著問他:“你是不是說漏了一個人?這些事不都是新來的小孫辦的?你一個當社長
的,氣量也未免太小了,人小姑娘不就是來的那天,沒跟你敬酒嗎?”
他這種開玩笑似的語氣,反倒讓田橫生不好發作。
底下群眾也笑成了一片。
孫希希胃疼得要命,根本沒心思關注一、二把手的唇qiang舌戰。
等憶苦思甜會一結束,就請假回家了。
周蕪君看她疼成這樣,趕緊給她煮了紅糖水暖胃,又幫她推揉按摩腹部。
先順時針推,再逆時針按。
差點給孫希希按得吐出來。
周蕪君輕聲跟她說:“忍著點兒,按一按,等腸胃暖起來,蠕動起來,人就舒服了。”
聲調柔軟得像在跟自己的親閨女說話。
孫希希心裡微微一動,抬頭看她。
光影中的她,身影竟依稀有幾分像她幼年時,輕搖蒲扇哄她入睡的母親……
胃都好像沒那麼難受了。
中午,秦四妞過來了。
靦腆的她上門就直奔灶房的水桶而去。
——這已經不是她頭一回來幫忙挑水了。
她最初是為了讓自家這外來戶,能在公社裡站穩腳跟,才接了掃盲班的差使的。
可孫希希對課堂秩序的整頓,讓她初次感受到了受學員尊重,被他們追著問問題的快活。
那是一種……被需要的感覺!
這對於曾在逃荒途中,無數次擔憂自己會被扔掉、賣掉,甚至殺掉的她來說,是嶄新的體驗。
她原來也是有存在價值的!
再加上孫希希又許諾隻要她能考上高中,就會替她申請助學金,還跟她說“你家負擔減輕了,到時候說不定就能供得起你三個弟弟上學了”……
她覺得她好了解她!
她想回報她的了解。
可她身無長物,隻能問她:“你會挑水嗎?”
不等孫希希回答,她憂愁又期待地問:“你不會對嗎?”
可千萬彆會呀!
那孫希希還能怎麼答?
當然是:“不會。挑半桶水我都能打翻,下雨天我能滑個大劈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