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慈提著燈走過來,看見了地上濕漉漉的人魚。
像是噩夢結束了輕快的前奏,步入了洶湧的波濤當中。
高高在上的神明第一次,被供奉他的人們看見了他的模樣——一條奄奄一息的人魚。
美麗、虛弱。
鮫人有淚,化為鮫珠,萬金難求;
鮫人的身體,可以製作成鮫人燭,千年萬年不會融化;
鮫人的血液,據說醫死人、肉白骨。
更何況,在這些古老的、供奉神的家族裡,有一個久遠的傳說——
殺掉神,可以得到人類無法想象的回報:永生。
海神司掌四海,有定海之勇,可是他受了重傷陷入了昏迷,當人不再信仰他,失去了大部分神力的神,猶如獸。
巨大的利益誘惑之下,有人鋌而走險了。
等待神的不是治愈和感謝,而是重重的殺機。
神廟燃起了螢石升起的大火,貪欲四麵八方地襲來,濁氣強大無比,神奄奄一息。
舒棠看見了人魚被抓了——
神明從神壇上,關進了一座精鐵打造的籠子裡。
舒棠聽見他們在晝夜尋找著想殺死神的方法。
而白發的鮫人在鐵籠子安靜地看著他們,用那雙平靜的藍色瞳孔看著他們。
他衣衫襤褸,傷痕累累,明明是困獸,卻仍然像是端坐在祭台上的神。
他明明是坐在籠子裡往上看,卻像是俯視。
甚至不暴虐、不憤怒、不掙紮,隻是安靜的。
眼神會讓人覺得很悲傷。
舒棠想和他說話,可是她無法步入這個雨夜。
他們想了很多種殺了神的辦法,可是全都無用。
凡人弑神,太難了。
人魚的藍色血液從籠子裡麵滴滴答答地落下,舒棠叫他,他仿佛有所知覺地,抬起了血跡斑斑的麵頰。
最後是當地的郡守、還有阿苦的父親,一起想出了一個極為歹毒的方式——
讓神徹底成為邪神。
他們想要用童子祭海。
被抓走童男女的家庭撕心裂肺地痛哭,聲音如悲鳴撕裂了天空。
家臣們說要感謝海神,所以需要一百童子身葬海為祭。
於是滔天的仇恨,指向了海神。
海神廟被一座座打砸,憤怒和仇恨化身成了濃重的濁氣,朝著籠子裡的人魚湧去,讓人魚發出了痛苦的□□。
但是他們沒有來得及以童男童女為祭,隻是才將小孩們壓上了祭壇——
那一天,人魚離開了牢籠,殺光了那些所謂的“家臣”。
渾身鮮血的海神形同惡鬼,濁氣將他吞噬、無數的貪欲和殺欲如同千萬錐刺,赤腳的神走過了沿海數千空空蕩蕩的海神廟。
可這形同惡鬼的神,回頭看著空空蕩蕩的海神廟的時候——
卻有藍色的淚,滑過血跡斑斑的冰冷麵頰。
鮫人因淚獲罪,所以鮫人無淚。
可是這條此時如同來自地獄的鮫人,卻凝結出來了一滴鮫珠。
世間唯一一滴鮫人淚。
海神廟從此沉寂。
雨夜結束了。
舒棠又出現了。
小鬼飛上去要去找那隻惡鬼。
可是神已經不是那個好說話、脾氣好的海神了。
他渾身濁氣,控製不住殺欲,藍色的漂亮眼睛裡,全是濃鬱的黑氣。
神麵頰上全是血,讓她走。
他很凶,他不想小鬼靠近的時候,小鬼就無法靠近他。
小鬼說,“好,我走。”
小鬼塞了一把糖給他。
然後遠遠地跟著他。
神像是一隻孤零零的鬼魂,飄蕩在逐漸荒蕪的神廟中間,他在刀上雕刻仇人的名字,仿佛隻知道殺戮,一個個找過去,殺過去。
但是神仿佛還有一點點的意識,記得遠遠有個臭小鬼跟著他,於是殺到最後的時候,總是記得,遠遠的那個,聞起來甜甜的那個,不能殺。
小鬼一直跟著他,不敢靠近,隻能遠遠地像是隻小風箏。
終於,神的記憶開始被濁氣侵蝕得混亂了,神誌渾噩了。
神失憶的時候,就不凶了,也不趕她走了。
她出現在了渾渾噩噩的神明麵前,神明伸出手,以為她是要糖吃的小孩。
於是給了她糖吃。
可是小鬼吃了糖,卻又賴著不走了。
她告訴神,“祝延,你叫祝延。”
失憶的海神聽不明白,小鬼就湊過去,一遍遍地告訴他。
神歪歪頭。
就在小鬼以為他不會記得這個名字的時候,神張了張嘴,
“祝……祝延。”
他叫她,“祝延。”
舒棠:“是你叫祝延,不是我叫祝延。”
可是海神聽不懂,隻是飄在她後麵,一遍遍叫她,“祝延。”
小鬼突然間發現,失憶了的海神,變成了一隻傻白甜。
很好欺負,可是小鬼舍不得欺負他。
小鬼對他說,“你不能這樣,臉上有血,要洗乾淨。”
神明仍然聽不懂。
於是舒棠就牽著他,回到了如今荒草從生的海神廟,來到了水井邊。
小鬼終於在他的夢裡有實體了。
她哼哧哼哧地打了水上來,把自己的裙子撕了,讓神明坐在她的對麵,然後用冰冰涼涼的井水,一遍遍擦乾淨神明頭發上的血跡。
渾渾噩噩的神明也許覺得有些痛,不太喜歡地扭頭。
然後發現,對麵的小鬼露出了要哭的表情。
神明於是又坐了回來,在她的麵前,很乖地湊過去,讓她擦乾淨臉。
小鬼又伸手讓他把手伸出來,一遍遍地去擦掉人魚手上的血跡。
等到人魚終於擦乾淨了,懶惰的隻知道趴在神的神廟裡偷吃祭品的臭小鬼,就去收拾雜草叢生的神廟了。
她在乾活,神明就飄在她的後麵,繞著她,也不幫忙——顯然,這個時候的神明,連什麼是幫忙都不知道。
小鬼聽見他叫她,“祝延、祝延。”
小鬼:“我叫舒棠,海棠的棠。”
於是神就很慢地說,“海棠,祝延。”
臭小鬼一愣,安靜了。
神知道她是“棠”,所以他說“祝延”。
——海棠灼灼,祝其綿延。
傻白甜的海神,也很可愛。
臭小鬼於是湊過去,在這隻神的麵頰上,親了一口。
小鬼說,“這是接吻,不是犯罪。”
神卻很慢地歪了歪頭,也親了臭小鬼。
渾渾噩噩的神很慢地說:
“這是犯罪,不是接吻。”
小鬼:……
失憶了,仍然記得很清楚這一點。
小鬼總是對神說,“我以後,絕對不會讓彆人欺負你了。”
一遍又一遍的,渾噩的神,聽不明白。
但是渾噩的神知道,小鬼對他很好,他都聽小鬼的。
小鬼和神在荒蕪的神廟裡,好像和一百年前一樣,住了下來。
小鬼說到做到。
在彆人來哄騙失憶的海神的時候——
小鬼直接抄起了掃把,把門惡狠狠地一關,對他們說,“滾!滾得越遠越好。”
海神也不覺得她這樣不好,隻是飄在她的後麵。
等到有小孩進來玩,海神要給他們糖吃的時候——
小鬼搶走了糖,叉腰把小孩丟出去了。
小孩想要叫海神“怪物”——
小鬼陰森森地笑,“你再叫?我就半夜去吃掉你。”
小孩嚇得像是見了鬼。
於是,附近的村莊裡,就流傳出來了一個消息,廟裡住了一個妖女,專門吃小孩的那種。
小鬼問神,“你覺得我凶麼?”
神說,“凶。”
神說,“妖女。”
小鬼生氣了,氣得要和破爛神冷戰。
就聽見了他歪頭,說,“怪物。”
他們說他是怪物。
妖女、怪物,天生一對。
但是偶爾,神會清醒。
記憶恢複的那段時間,曾經溫柔包容的神明,現在陰鷙、凶殘,他黑氣彌漫的眸子看著小鬼,說,
“我這裡,沒有你要的東西。”
神說,“我不殺你了,你走。”
小鬼坐在了他麵前,說,“我不走。”
神要把她丟出去。
海神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強大無比的神明了,他傷痕累累、渾身濁氣,隻會拖累小鬼。若是神誌不清、殺氣滔天的時候,也許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就會被殺掉。
神後悔沒有送她去早些投胎了。
可是小鬼不肯走,就抱住神廟的柱子,像是一個耍賴的小孩。
臭小鬼就是臭小鬼,一哭二鬨三上吊。
陰沉沉的人魚控製不住濁氣的彌漫,眼睛被黑氣覆蓋,他最後說,“你走。”
小鬼也害怕,可是她猶豫著不想走,慢了一拍,就被已經濁氣入體的神抓住了。
——濁氣控製住的時候,神會被惡欲支配。
小鬼也很害怕,擔心海神會殺了她、折磨她,雖然夢裡沒有痛覺,但是小鬼還是提起了心來,腦海裡閃過了無數的酷刑,
毛都嗲起來了。
然後小鬼就被惡鬼一樣的神抓住,修長的手指抬起了小鬼的下巴,凶猛地吻了上來。
小鬼緊張得要命,結果發現他就是在吻她,不是要吃掉她。
是了,神認為:接吻=罪惡。
小鬼立馬鬆弛了下去。
躺平任由他親。
然後衣服就掉了下去,小鬼:??
這個發展合理麼?
神還真的是惡欲纏身,對仇人是殺欲——
對小鬼,也很惡欲。
而且不是親一口那種級彆的惡欲,是窮凶極惡。
小鬼:……
人魚的眼睛裡麵全是黑氣,看著她的樣子,邪惡又美麗得驚心動魄。像是一隻暴戾的獸,露出了最凶殘的一麵。
還好,夢裡是沒有痛覺,小鬼磕到碰到都不會痛,吃到的東西有點味道,但是不多;被親的感覺也和在雲裡飄一樣,沒有什麼實感,不過,多少還是有些感覺的。
但是小鬼還是覺得太超過了,像是貓貓蟲一樣往前拱了拱企圖要跑,但是暴戾的海神卻歪了歪頭。
小鬼於是就被綁住了手,無助地趴在凶獸的身上,腿無力地夾住了矯健而爆發力極強的腰身。
小鬼有點害怕:
請問,那個,噩夢和春天的夢,可以一起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