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如此,謝君好夢。”鴻曜沒有多糾纏,放下床帳。
謝懷安等了一會,將被子掀起一條透氣的縫隙。
殿外傳來交談的聲音,大概是空青趕來接應了千秋殿女官的活計。燭火被熄滅,窗子外的風聲愈發大了起來。
鴻曜沒有離開。
他讓人熄了偏殿的庭燎,麵對黑暗的院落倚在廊柱前。
登基第四年時,鴻曜八歲。一個年輕的將軍循著一道特殊的令牌摸進皇宮,鴻曜因此學了武。
如今鴻曜身體強健、耳聰目明,站在庭內他能分辨出殿內外暗衛的氣息、活死人的死氣、下人的竊竊私語。
往日他會靜靜聽一會,今夜他對這一切毫無興趣。
鴻曜聽著謝懷安的呼吸,回顧著謝懷安的每一句話、每一抹神態,沉默地等待一場雷雨。
天師常說天象即天意,天下能知天意的唯有他一人。
數十年的相處中鴻曜知道天師確實能測算天象,明日天師出行布道,也正因為算出了南方將有霖雨,是傳遞聖音的時機。
但天師的測算是模糊的,勉強能準確到幾日,不能準確到幾時。
宮裡負責卜算天象的還有欽天監,但裡麵養的數十個屬官沒有真本事,隻會配合天師的判斷給出吉凶占定、立出種種天聖教的規矩。
沒人能像謝懷安一樣,輕描淡寫但又篤定地說出自己知道某日的天象。
就好像天師隻是在天門外擢取一鱗半爪的天音,而謝懷安已經高坐天庭俯視人間風雨一般。
可能嗎?可信嗎?
鴻曜陰沉地站著。
昭歌城夜漸深,烏雲遮蔽星與月,宮牆內外燈火點點。
大多數人已熟睡,滿腹心事的人難眠。
轟隆一聲驚雷落下,緊接著是瓢潑大雨。
仿佛積攢了數十天的雨氣都在這個瞬間爆發開來,雨點密集、雷鳴陣陣,幾乎聽不到其他聲音。
鴻曜仰望黑暗的天空。他呼吸沉重,肌肉像鐵一樣緊繃,任由肆虐的暴雨打濕了前胸後背。
同一時刻。
昭歌城郊,機關重重的山洞深處,衣著鮮豔繁複的青年擺弄著一個彩繪小木鳥,麵帶憂色地側耳傾聽。
城裡一戶老宅,目若朗星的少年挑燈夜讀,突然放下書,拔出一柄磨得鋥光瓦亮的劍,大步跨進雨中起舞。
永樂宮內玉液池畔,陪伴天師夜遊玩樂的聖子聖女們薄衫濕透、嬌呼連連。
謝懷安睡得很香。偏殿內安神香輕煙繚繞,他蜷縮在床上做了一個美夢,晶瑩的口水從微張的唇邊滑落,打濕了一小角綾羅軟枕。
次日,殿內昏暗、窗外雨聲淅瀝。
謝懷安含糊地出了幾聲動靜,不願起身。
空青就候在附近,聽到聲音馬上走了進來。
“侍君後半夜有些發熱,現在感覺如何?婢子叫了院使看診。但今日下雨兼之天師出行,甘露宮裡的貴人們事情多,太醫院一時半會顧不上來。”
“還好。”謝懷安軟聲道。他頭腦昏沉渾身倦怠乏力,反應了一會才想起自己住到了千秋殿,“陛下呢?”
“陛下還在朝天門送行。”空青扶起謝懷安,拉響帳子旁的金鈴鐺。
幾個小侍女得到示意,捧著洗漱物件魚貫而入,替榻上的謝懷安整理了一遍,而後換了一批人進來服侍更衣和梳妝。
“妝就不必了,再簡一些。”謝懷安任由小侍女們打扮著,等要塗粉時清醒了。
雖然要求過簡化,但晨起梳妝隻是從數十道步驟簡化成了十餘個步驟,還是這麼麻煩。
謝懷安覺得自己快被熏入味了。
泡澡池子有香、洗臉澡豆裡有香、衣袍提前熏好了香,上妝的一堆膏脂也異香撲鼻。香粉不僅要抹臉,胸腹、後背雙臂雙腿都要抹,一套流程下來恨不得再昏睡過去。
“是……”捏著白釉瓷罐的小侍女遲疑地望向空青。
小侍女很早就聽說蘭池宮的謝侍君難伺候得很,下人隨便哪件小事做得不夠貼心都是要被罰的。她來到蘭池宮後第一次輪到近身服侍,聽到謝侍君開口緊張極了。
謝侍君昨夜承了恩澤更是留宿千秋殿,正該是用心裝扮的時候,怎麼反倒不用了呢?
這句話是真心還是假意,該怎麼做才好?受點體罰沒什麼,可千萬彆扣月錢。
“侍君既然開了口,你照辦就是。”空青瞥了一眼,淡淡道。
小侍女鼓起勇氣,從鏡子裡偷瞄了一眼謝侍君的神色,撞上一雙含笑又水潤的眼。
這雙眼眼尾上挑,帶著天然的淡粉色,不用上妝都讓人的心軟成一團。
最叫人心臟怦怦直跳的是他的眼神,沒有高傲鄙夷、輕視冷淡,帶著溫柔的笑意望過來,好像她不是在小心窺探,隻是一個頑皮的女孩。
啊。小侍女的臉頓時紅了,馬上又擔心起來。
謝侍君的麵色也太蒼白了些,真的不用上些胭脂嗎?
作者有話要說:·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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