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曜挑起唇角,從腰間拔出一柄寒光四溢匕首。
淩子遊哭喪著臉:“……仙師,就此道彆,珍重。”
“這麼快。”謝懷安驚了。
“裴閣主就算了。”鴻曜關門,上鎖。
“這樣啊……裴閣主應該很忙吧,改天我去道謝,木鳥很漂亮。”
謝懷安扯下白紗,對鴻曜露出笑彎了眼睛。
久違人氣讓謝懷安精神煥發,滿臉都寫著“說話好高興”。
鴻曜試圖從謝懷安神情裡找出一絲憂慮、隱瞞……或是任何昭示明天有危險情緒。
一無所獲。
當夜,鴻曜與謝懷安擠在同一張錦被裡。
燈火已熄,四周寂靜。
謝懷安眼睛閉著,困倦地往熱源湊去,嘴裡嘟囔著:“陛下……彆一床被子,我睡相不好。”
“挺有自知之明。”鴻曜有一下沒一下地順著謝懷安長發。
謝懷安每每在床一側睡好,第二天不是蜷縮著卷走了所有被子,就是滾了好幾次睡到另一邊。
隻要床夠大,正著睡,斜著睡,沒有睡不出來姿勢。
“可能是太久不動了吧……睡覺都想動。”謝懷安帶著困意說著。
“太久……不動。”鴻曜重複道。
鴻曜記得謝懷安還魂之後,開口說第一句話是“投胎投錯了。”
他根據這句話推測十年前突然失蹤謝懷安確實已經身故,魂魄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這座宮殿中。
“我有話問先生……先生會如實答嗎?”
“陛下,我好困啊,”謝懷安軟乎乎地說道,“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謝懷安說著聲音漸弱,整個人沉沉睡去,呼吸勻稱。
鴻曜將被子裹在謝懷安身上,在黑夜中靜靜看著。
日蝕將至。鴻曜不願放謝懷安走上聖壇。
他每時每刻都想把謝懷安綁了,鎖在一個最安全小院子裡。甚至考慮過將謝懷安送回洛安山藏起來,不管能不能恢複記憶,好歹安穩過一輩子。
但不可能,天師活著,天下就沒有安穩。
從天師殺掉第一批大學士開始,每一個有誌讓天下太平、人人安樂人,都做了犧牲準備。
他小夫子笑著說過:“曜兒,你要做明君,你要開盛世。”
昏君會鎖住心愛人,就算得到永世憎恨、讓天下陪葬,都要滿足自己意願讓心愛人活著,伴在身邊。
而明君……夫子啊,你從沒告訴過我,做明君,要送自己神仙走上斷頭台。
八月八日。
大雨,昭歌全城戒嚴。
無數戴金麵具禁衛手持□□,駐紮在道路兩旁,空氣中彌漫著屍臭味。
城內仿佛變作死城,家家大門緊閉。
有嬰孩和流浪母親擠在陰暗小巷裡,嬰孩想要啼哭,抖若篩糠母親祈求著,不停低聲哄弄著捂住嬰兒嘴。
恢弘聖音鼓樂奏響全城。
一條由上千繡娘日夜不停織成長毯,從西大門外幾裡地一直鋪到了聖壇。
毯上摻了蠶絲金銀線、最上等棉紗,比甘露聖殿用擦臉巾子都要柔軟。
天師聖輦氣勢浩蕩地行進西大門,踏上濕透長毯,向聖壇而去。
黑雲籠罩上空,一輪血色太陽時隱時現。
天更暗了。
謝懷安撐一把油紙傘,緩步走出焚香樓。
昏黑天色擋不住他光。
他一襲白衣皎皎如月,戴玉冠蒙白紗,薄唇含笑,恍若天上仙神落塵世,非此世中人。
謝懷安抬起右手,戴黑麵具扮作神侍鴻曜立即彎身上前,恭敬扶起這雙手。
膚如凝脂手背上,有一道猙獰血色獨眼。
常人被割傷,過了多日後傷口也應有愈合跡象。謝懷安手上傷痕依舊皮肉外翻,微微一動,會滲出些許血珠。
等候在焚香樓外聖塔使者見此,露出憐憫笑容。
“自封神子啊——真神可憐誤入歧途你,聖師將賜予你永生,請吧,車架已經備好了。”
“不必,”謝懷安溫聲道,“你沒有察覺嗎?風雨送來了聲音……李天師,你還不現身嗎?”
鴻曜扶著謝懷安手一緊。
謝懷安側頭:“讓我自己走吧,這不是你能介入事情。”
“神子……”鴻曜呼吸不穩。
謝懷安微笑著注視著鴻曜。
鴻曜鬆了手,仍伸著手臂,保持攙扶姿態退後一步。
“再後退一些,我在聖壇等你。”
鴻曜僵持不動。
“聽話,此乃必經之路。”謝懷安平靜地說。
鴻曜低著頭,半晌後退到焚香樓門口。他沒有打傘,這幾步路瞬間發絲濕透,雨水滑過詭異黑麵具。
聖使冷笑道:“夠了嗎?不必故弄玄虛……聖師怎會來這種褻瀆真經地方。神子,莫要耽擱時間,不吃敬酒吃罰酒。”
“我勸你也避一避。”
謝懷安說完攏了攏衣襟,無視華美車架和憤怒聖使,獨自向街道儘頭緩步走去。
風吹起他潔白衣袍,像鳥兒翻飛羽翼。
鴻曜隔著麵具凝視謝懷安背影。
昏暗街道儘頭,現出一個人影。
約莫三十歲左右,打一把樸素青傘,穿百年前最低等太監服,戴青黑襆頭,蒼白無須麵容上,紅唇如血。
孩童般尖銳聲音,在空中飄飄忽忽地響起。
“神子好感知,不愧是和咱家一同領悟了真神要義人……多久了,咱家寂寞太久了,這個心喲,快活得要跳出來咯……”
“哎呀,不行。這麼說顯得咱家不嚴謹。”天師咯咯笑了起來,翹起蘭花指,捏住胸前。
“神子……咱家心,已經挖出來給你摸了,你還想再摸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