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1 / 2)

謝懷安扶著廊柱, 腿在發顫。

鴻曜站在庭院儘頭,隔著一條曲折青石板路對他說道:

“來吧。”

“有點暈,我馬上……”

謝懷安小聲吸氣, 強迫自己不去看石板路,去看路邊鋪著鵝卵石和盆栽裡鮮花。

無濟於事。

血色幻影覆蓋在青石板路上,他甚至能看到臟器, 還有起伏湧動不可名狀之物。

它們黏膩地覆蓋在路上, 青石板路儘頭站在麵白無須、穿著老式太監服怪物。

“先生, 我數三下。如果你還是不過來, 作為懲罰,朕會在胖胖麵前拍你不想被拍地方。”鴻曜做了個打屁股手勢。

謝懷安下了走廊,踩到院子上。

幻覺中鮮花張開了血盆大口, 石板路會碎出萬丈深淵, 草木扭曲成藤蔓纏在他身上。

“一。”鴻曜聲音穿透幻覺。

“來了。”謝懷安挪動沉重雙腿。

“二。”

謝懷安閉上眼睛,小跑了起來,腿一軟差點摔倒在地。

黑袍少年天子上前跨了一大步,張開堅實雙臂摟住他,打橫一撈, 笑道:

“三。”

鴻曜身軀是溫熱,胸膛因為笑意而震動。

謝懷安驚慌地睜眼,幻覺褪儘,無事發生。

鴻曜輕鬆地抱著他,像是要履行“從之前到從今以後陪在他身邊”諾言, 穩步向小院門口走去。

“我們……要去哪?”謝懷安問。

“去哪很重要嗎?”鴻曜道,“舊一夜已經過去, 先生, 你要和我一起過新日子。”

“……嗯。”謝懷安頭埋在鴻曜肩上, 掩飾自己急促呼吸和錯亂跳動心臟。

不是因為恐慌,是因為一些更快樂、更甜蜜感情。

“陛下……這次出門是不是不用帶白紗了?我想好好看一看昭歌。”

“不,”鴻曜笑容有些扭曲,馬上改口道,“當然。”

“陛下之前說二當家會做甜糕,真看不出來。”謝懷安埋著頭,不睜眼看石板路。

鴻曜說著話轉移謝懷安注意力:

“玄機閣有些人還是挺有意思。裴修儀千杯不醉;二當家裴文正善下廚,先生誇過魚湯和點心都是出自他手;還有個最會算賬小,裴君寶。他會複核所有賬目,誰算錯了就扮姑娘。”

謝懷安被逗笑了:“怪不得最早二當家穿了紫裙子,啊,陛下,我不帶白紗,要是見了二當家怎麼辦,當時裝瞎子進千碑窟……”

鴻曜哼了一聲。

“仙師眼是預測天意眼,遮住不是理所當然嗎?若是不遮了,就是仙師憐憫世人想見人間苦難。你若是實在擔心,就叫周伯鸞去想說辭。”

“不,不用了。”謝懷安聽得臉熱。

周隱善辭賦,幾番共事之後把他擺在一個相當高位置。不管是從正麵還是反麵,周隱都能把他一舉一動誇出花來。

“這次我們出門會見到二當家和伯鸞嗎?”

鴻曜道:“到了先生就知道了,抬眼看看吧,要上馬車了。”

謝懷安遲疑了一會,小心地抬起頭。

日光清明,晴空萬裡。

地上翠竹三兩根,天上白鷺一行。小院白牆灰瓦,馬車古樸簡素。

暗衛婁賀笑容憨厚,對他誇張地彎身作揖。女官空青蒙麵含笑,拎著藥箱和食盒。

謝懷安有點呆。

他們都是冷酷肅殺人,經曆過多年黑暗風雨,但現在笑得真摯又美麗,甚至還紅了眼。

這就是鴻曜說……出門見些動不動就會哭人嗎?

明明不久前還時常見麵,經過一道血色,他怎麼就全忘了呢?

謝懷安跟著笑了,笑得比最甜甜糕還要甜:“好久不見。”

焚香樓。

聽聞陛下要帶仙師前來,樓內閒雜人等早已清空。隻剩下二當家裴文正和碰巧在樓內整理書稿淩子遊。

裴文正女裝打扮,習慣性地捂著胃晃來晃去。

“老淩,我這麼穿行嗎?是不是要再插個金步搖,指甲上再抹些蔻什麼來著,染個胭脂色,不行,深紫?”

淩子遊捧著個杯子喝水,差點嗆著。

“我咳咳咳咳……裴文正,你猶豫了半天在猶豫這個?我還以為你受不了女裝要換回來跪地謝罪。”

裴文正翻了下眼睛:“玄機閣服務宗旨是貴客至上。現在兄長改了,變成仙師至上。陛下提前傳了令讓我好好打扮給仙師看,你說我用不用心?”

裴文正口中兄長就是玄機閣閣主裴修儀。

這些天鴻曜衣不解帶陪在謝懷安床邊,在鴻曜示意下,六部要請罪人一波接一波全都堵到了玄機閣總壇。

裴修儀從睜眼到閉眼一直在不同酒宴中打轉、為天子套出各方動態,好不容易獨自一人時還要關注各地分壇情況,鳳眼裡血絲就沒下去過。

“行行行,”淩子遊皺眉,放低了聲音,“文正啊,你們守碑文終於能放出來了,把仙師看做是玄機閣大恩人不為過。但至上這用法。”

淩子遊伸手指了指天:“沒問題嗎?”

裴文正道:“陛下扶持了玄機閣數年,兄長行事分寸還是把得住。兄長話有些奇怪,他說……改了陛下會對他發怒,不改也會發怒。兩怒相權取其輕,改。”

裴文正說著,胃捂得更嚴實了:“陛下若是覺得不妥,怪罪下來不會傷筋動骨,頂多全閣人繼續沒日沒夜地乾幾個月吧。”

“……是呢。陛下英明神武。”淩子遊聽到沒日沒夜,心有餘悸地摸了摸發際線。

古樸馬車中。

謝懷安倚在窗前,隔著一道紗簾好奇地望著外麵。

看著看著他神色有點不對,自己拉好布簾,抱膝坐在鋪著軟褥車廂內。

“怎麼?”鴻曜從腳下矮桌上拿出新折子看,注意到謝懷安反應,問道。

“這是進城了。”謝懷安猶豫道。

“對。”

“陛下是要帶我去焚香樓嗎?”

“先生不喜歡?”

“沒,隻是……沒事。”

鴻曜挑眉。

謝懷安一哆嗦,自覺挪到鴻曜身側,對他咬耳朵:

“我看到青石板路,有點控製不住自己……眼前會冒出可怕東西,也疼得發慌。焚香閣前麵一整條街都是石板路。到時候萬一……又會添麻煩了。”

鴻曜從衣袖、矮櫃、藥箱各種地方掏起綁著不同顏色絲線小瓷瓶,邊說邊指:

“心口疼了吃這個,喘不上氣吃這個,暈得走不道吃這個。感覺骨頭疼找我。”

謝懷安:“……”

他看明白了,鴻曜今天死活要把他拽到焚香樓。

恐慌去而複返,逐漸積蓄著。

馬車停下時這種慌亂達到了巔峰。

謝懷安不願顯得無能,鑽出門簾扶著鴻曜手下了車。

這是一條已經戒嚴土路,似乎是焚香樓後麵小街。

“陛下,先生,您往這邊看。”婁賀站在一條昏暗狹窄小巷前,笑著引路。

這條路通往焚香樓側門。

謝懷安打起精神,微笑著向前走去。

過往幻覺像根植夢魘,在暗中張牙舞爪。

但剛一進門,幻覺就消失了。

焚香樓裝潢全變了,除了雕花窗和厚重鎏金門沒換,所有天聖教沾邊東西撤得一乾二淨。

眉清目秀裴文正上了妝,穿了紫裙,對他屈膝行禮:

“見過陛下,仙師。先前換裝倉促,未能讓仙師看得儘興,今日特意再換了,以此賠罪。”

淩子遊滿麵春風,跟著躬身。

換了樸素學子服周隱,被婁賀拎著匆匆趕來,剛一進門就雙目通紅,差點直接撲到謝懷安腿前哭。

謝懷安窘迫,卻也開心。

一切像舊日重演,他被帶到焚香樓頂層客房。

身邊是曾扮做神侍鴻曜、曾扮做神童周隱,負責現場調度二當家,以防萬一淩神醫。

他曾和他們共同暢想美好未來,也曾推開鴻曜手,迎著蝕骨狂風,獨自走上青石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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