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元微凝著喬暮陽專心致誌的側臉,沉默了起來。他的處境,她是可以理解的,一個後爹可以把親生母親都變成後母。她清楚,十分的清楚。因為同病相憐,她對於他的困苦、他的不幸尤其能夠理解,以至於,忽略了“顧元微”是被喬暮陽設計了的這件事。
兩人並肩走著。
說是並肩,喬暮陽卻自始至終都地落後了半步。
顧元微懂得,這是尊卑之彆。隻是......她不喜歡。她需要的,是能與她並肩而行、攜手與共的人。她牽起他的手,他腳下微頓,最後還是順從的,任她牽著,縮小了那半步的距離。
直到走到來因寺唯一的一座佛殿前,喬暮陽才把手抽了回去,“啟年,這裡到佛前了。”
喬暮陽等著顧元微抬步,率先跨進去,卻見她久久沒有動作。抬眸一瞧,隻見她微仰著頭,臉上透明的絨毛映著陽光,形成一圈淡淡的光暈,看起來是如此神聖,仿佛隨時就能飛升而去。她盯著佛像的眼神毫無虔誠之意,隻是淡淡的,沒有絲毫情緒的那種淡與漠。好像滿天神佛都入不了她的眼,那一霎間,他覺得,比之殿中的佛像,她好像更像一座神,位於巔峰的那座神。
她不做聲,他便虔誠的仰望著她,跟著她沉默。
“瑾瑜。”忽然,顧元微叫了他一聲。
“嗯?”
“我不信佛的,去求過他們,每一座神佛我都求過,可誰都沒有應我,我便再也不信他們了。”
喬暮陽自以為懂得,他聽說過,那年顧家主去世的時候,顧元微也重重的病了一場,不由自主地伸手拽住了她垂著的衣袖。
顧元微回眸,望進那雙盈著憂慮的漆黑眸子裡,漸漸笑了起來。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施主,這話休要再說,休要再說。”一道蒼老的聲音,打破了兩人的凝視。
兩人一齊回頭,隻見一個白須長至腰間,滿麵紅光的老和尚,眼神灼灼地盯著顧元微。
來因寺是和尚廟,出家人都是男人啊,可這屬於大錦朝男人的矜持都哪裡去了?一個兩個都這麼眼神閃亮的盯著她做什麼?顧元微納悶地皺著眉頭,“心中有佛才能信佛,我心無佛,不信是自然,有何說不得?”誰說這的主持老態龍鐘的,以她看,再活個幾十年都是輕鬆的。
“大師。”喬暮陽倒是有禮地雙手合十,行了禮。
誰知,大師眼神往他身上一瞟,頓時,眉頭緊蹙,皺得額間褶子橫生,口裡喃喃道,“禍水,禍水啊......”
聲音不大,倒正好讓兩人都聽得個真切。
喬暮陽臉色一白,顧元微直接喊了聲,“如寶。”
“小姐?”站在遠處的如寶立馬奔了過來。
“去,把我剛剛捐的香油錢統統拿回來。”
如寶一愣,顧元微一眼瞪來,急忙應聲,回身就往香油箱跑去。
老和尚頓時形如脫兔,急衝到如寶麵前,死命攔住了她,伸著脖子對顧元微吼道,“這是何道理,捐了就是寺裡的銀錢了。”哪有半點高僧的形象可言。
這下,彆說是顧元微了,喬暮陽都看不下去了,“大師......”
“咳。”老和尚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態,尷尬地咳了聲,收回雙臂,卻還不忘給一邊的小徒孫打眼色,讓他去保護香油箱。
小沙彌立刻會意,衝到佛殿裡,抱著香油箱跑了。
半人高,兩人寬的實木箱子,就這麼隨著小沙彌消失在眾人眼前。
老和尚見香油錢保住了,恢複到了一派得道高僧的模樣,雙手合十,作了揖,念了聲佛號,“施主既然來了,不如求個簽,老衲親自給施主解簽,指點迷津,如何?”
顧元微攏了攏狐裘,神態恬靜,一番貴家女子風範,笑意瑩然,“多謝大師,不必了。”她不信佛,更不信命。得之,為幸。失之,不過是說明力所不及,從頭再來便是。
老和尚也不強求,轉而對喬暮陽道,“這位男施主是要來借住的吧,老衲親自為施主引路,這邊請。”
“師祖,師祖,遊施主正急尋你。”一個小沙彌急匆匆地從佛殿後頭的右邊小路跑了過來,白淨的臉,跑得通紅。
老和尚頓時麵色凝重,與之前的形象皆不同,匆忙道了聲“怠慢”,便跟著小沙彌繞過佛殿,跑得無影無蹤。
“這老和尚,當真是老當益壯。”顧元微不由地概歎了句,對著留在他們麵前,同樣一臉憂慮的小沙彌招了招手。
“兩位施主,小僧帶你們去客院吧。”
顧元微點了點頭,眾人便跟著小沙彌穿過佛殿左後方的月洞門,沿著鵝卵石鋪就的小路,進入了知客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