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去冰島前,池清台去做了一次心理谘詢。那天下午天氣很好,氣溫在零下太陽卻很大,落在皮膚上暖洋洋的。
池清台穿著深灰色大衣走進診所。
“好久不見,孟舒笑著開口,一眼就看見了他不戴手套的雙手,看來你最近治療成效不錯。”
池清台點點頭,隨即伸出右手和她握手。
孟舒是真的震驚了,好一半響才驚訝道:“你已經可以和人握手了?”
池清台收回手,神情還算鎮定:“正常社交的握手可以。”
“那太好了,”孟舒鬆了口氣,“我真替你高興,雖然在這個過程中,我並沒有幫上多少忙。”
“怎麼會?”池清台搖頭,她對麵坐下,“如果你幫不上忙,我也不回來找你了。”
孟舒抬眸:“還有彆的事情困擾你?”
池清台沉默了下來。
就這樣過了幾分鐘,孟舒都以為他會回避這個問題,池清台卻突然開口:“我有些看不懂他。”
孟舒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你是說配合你治療的人?”
池清台不置可否,又接著問她:“孟醫生你為什麼會當心理醫生?”
孟舒:“喜歡心理學是一方麵,但最直接的嘛,當然是你們付我谘詢費,我以此謀生。”
“問題就出在這裡,”池清台皺起了眉,似乎有些迷茫,“可他配合我治療,卻什麼都不要。”
“你確定他什麼都不要?”孟舒問,“還是說他其實有表露需求,隻是你沒有意識到,或者你不覺得這是需求。畢竟也不是人人都會以金錢作為計量單位。”
池清台回憶著之前的對話,說:“他唯一的要求是要我完成治療。”
完全利他,且不要求回報,在心理學領域,孟舒第一反應是白騎士綜合征。
患有白騎士綜合征的人,會極度渴望“拯救”或者“庇護”他人,尤其是那些有著情緒創傷,或處於困境中的人。
但很快她又意識到,單憑一麵之詞就定義陌生人不嚴謹。
孟舒又問:“對方和你關係怎麼樣?”
池清台:“他是我法律上的丈夫。”
那應該和白騎士綜合征沒什麼關係,孟舒開導他:“你們關係親密,他可能隻是想幫助你,夫妻之間並不需要計算得那麼清楚。”
“我們隻是相親結婚,並沒有多少感情,”池清台搖頭,“可他在生活中很照顧我,也非常積極的配合我治療。他很尊重我,從不發脾氣,冷戰會主動和好,也基本不會反駁我的觀點。”
孟舒微笑:“我以為這是大多數人渴望的婚姻生活。”
“抱歉,這聽起來似乎是在炫耀,但我真的很困擾。”池清台垂眸,“我不理解他為什麼對我這麼好,甚至已經超出了正常合作者的範疇。”
“我明白,每個人都有一套自己習慣的行為模式,對方的行為聽起來很美好,但對你來說卻造成了困
擾。”
孟舒又問,“那你有嘗試告訴過他,不希望他對你這麼好嗎?”
池清台想了想,搖頭:“沒有,我擔心說出口後會傷害他。”
孟舒:“那你可以設法讓自己接受對方的善意。”
“不行,這樣我壓力會很大,”池清台更加不能接受,“我不想欠人情,我也會忍不住對他更好。”
“感情是相互的,”孟舒不解,“你們是夫妻,這樣不是更好嗎?”
“不好,”池清台搖頭,“我們隻是聯姻,早晚會分開。”
孟舒:“所以你不想你們在婚期內,關係太密切?”
池清台:“是這樣。”
“在討論這個問題前,我想更詳細的了解一下你的想法,”孟舒拿出一台平板電腦,“介意再做一項心理測驗嗎?”
池清台沒有拒絕,他花了近十分鐘做完測試,又把筆記本電腦還給了孟舒。
看到測試結果後,孟舒沉默了一瞬。
果不其然,池清台的依戀類型是回避型。
其實肢體接觸恐懼症,很大程度上就伴隨著疏離型人格,在親密關係中也就更容易發展成回避型依戀。
回避依戀成因主要來自童年,因為各種原因,沒能發展出正常的親密關係。
這種人在日常生活中看不出異常,他們可能是優秀的領導,可靠的朋友,而且因為他們足夠理智冷靜,不會陷入一段不夠好的關係,甚至比大多數人都要優秀。
然而當他們涉足親密關係,所隱藏的一切矛盾都會爆發。因為害怕失去,他們會下意識和人保持距離,拒絕與人過分親近。
現在池清台就處在小心翼翼的觀望中,他可能還沒意識到自己的回避,但他的本能已經在開始懷疑,甚至讓他警惕,隨時準備抽身逃跑。
見孟舒表情不妙,池清台問她:“怎麼了?測試結果不好?”
“沒什麼,我隻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治療情況,”孟舒把電腦收好,把這個話題帶了過去。她不想在這個緊要關頭引出新的問題,很可能會讓之前的治療功虧一簣。她對池清台說,“目前看來,你肢體接觸恐懼症已經減輕了許多。”
一句正確的廢話,池清台沒有回答。
孟舒又問:“你接下來還有什麼計劃嗎?”
池清台頓了頓,有些困擾的說:“要和他一起去冰島,說是對我治療的階段性獎勵。”
“冰島很漂亮吧,我也一直想去呢,”孟舒笑了起來,“你想去嗎?”
池清台沒什麼表情:“還行。”
孟舒:“……”
她已經明白了,這是一位彆扭且內斂的谘詢者,池清台的“還行”就是“很好”,“一般”就是“還行”,現在看來,他應該是很期待這次旅行了。
孟舒:“那你可以好好放鬆一下了。”
池清台抿了抿唇,不太滿意這個答案。
他來找孟舒是為了彆的事情,而孟舒還沒有告訴他解決辦法。
“我知道你的困擾,”
孟舒徐徐道,“你之所以抗拒,是覺得人際交流很麻煩,你不想暴露自我,也不願陷入這麼深的人際關係。”
“但你知道嗎?所謂的心結,本就誕生於與他人的接觸中。而我們渴望的改變,也隻能從與他人相處中獲得。”孟舒看向他的眼睛,語氣溫和充滿鼓勵,“或許這位,就是改變你的‘他人’。”
池清台脩然抬眸,目光銳利起來,仿佛在防備著什麼。
“不是你想象的那種關係,”孟舒笑著搖頭,“我給你做心理谘詢,從某種程度上,也是改變你的‘他人’。而和你聊天的過程中,我也在被你改變。”
池清台有些意外:“你也被我改變?”
他第一次對這個心理治療師產生了興趣。
“哎呀,沒想到今天時間過得這麼快,這都結束了,以後有機會再談吧。”孟舒從沙發上起身,笑著說道,“你有我微信吧,平時有什麼問題,也可以找我溝通,不局限於谘詢時間。當然,這也算作谘詢的一部分,我會全程保密。”
剛勾起他興趣就說結束,池清台有些不滿。
“這樣吧,我們做個約定,”孟舒回頭道,“如果你下次能說出你一直隱瞞的秘密,那我也把我的心結告訴你。”
……
池清台離開治療室時已是傍晚,紅彤彤的夕陽掛在天邊,把街道染得一片橙黃。池清台披著大衣走下台階,頭頂一輪彎月正冉冉升起。
他坐在停車場,在夕陽中沉默了許久。
也就是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還欠謝疏慵一個道歉。
但驕傲和自尊控製著他,直到他登上飛往冰島的航班,這句道歉都沒能說出口。
冰島雖然緯度高,但並不在極圈內,冬天也有幾個小時的日照。
隻是時間不湊巧,他們抵達那天是個陰天,空氣霧蒙蒙的,能見度很低,非常具有冰島特色。
剛一下飛機,高緯度冰冷的空氣就撲麵而來,隻吸一口氣,就從裡到外都涼透了。池清台裹緊羽絨服,和謝疏慵一起去機場附近的停車點。
謝疏慵有個朋友在冰島,會借他們一輛改裝過的越野四驅車,幫助他們完成五天的自駕行程。
他們沒過多久就取到了車,是一輛改裝過的悍馬H2,底盤很高,塊頭非常大,專為這種極度嚴寒的環境而生。
車主是冰島本地人,給他們介紹了不少人跡罕至的小眾景點,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謝疏慵和對方說再見,又有些感慨,倒是沒想到謝疏慵人脈這麼廣,在這種地方都有熟人。
“之前的一個病人,”對上池清台好奇的目光,謝疏慵解釋道,“後來有工作合作就一直保持聯係。”
池清台坐在副駕駛有些昏昏欲睡,沒什麼精神地“嗯”了一聲。
為了這次出行,他這幾天忙得連軸轉,飛機上都在處理工作,在冰島降落後被寒風一吹,沒想到竟然感冒了。
第一天,池清台在酒店
睡得天昏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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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定的景點一個沒去。
第一天,池清台終於恢複了一些狀態,撐著身體去了幾個熱門景點。
冰島不愧是中國人的第一故鄉,每一個景點都有大量國人。池清台裹著厚厚的羽絨服置身其中,風景確實漂亮,但他隱隱覺得,這和想象中不太一樣。但具體哪裡不同,他也說不上來。
好在後麵三天安排的是自駕,他們找了個當地向導看藍冰洞,然後還要進行冰川徒步。
藍冰洞非常偏僻,最近的小鎮過去都要開很久的車,而他們從冰島首都去小鎮,又要開車穿過一大片荒野。
因為要在雪地裡開車,出發前他們還特意給車做了加固,又增加了輪胎防滑鏈。
可惜天公不作美,剛出發天氣預報就預示,明天將有暴風雪抵達。剛好是他們抵達小鎮的時間,謝疏慵有些不放心:“路途會比較危險,如果你害怕,我們可以變換行程。”
池清台不想放棄,他這次來冰島什麼都沒看見,接下來的自駕是他最期待的行程,而且據說那個小鎮是很好的極光觀測點,池清台不想錯過。
“風暴明天才到,那時我們應該已經抵達小鎮了。”以為謝疏慵覺得太辛苦,他又補充了一句,“路上我們可以換著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