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朝的冬季很短, 地上的落雪, 還沒有積上薄薄一層,枯枝上, 就已經抽出鮮嫩的綠芽來了。
蕭藏久居宮中,難得到外麵走走。今日趁著停了雪, 讓轎夫先行回府, 自己下了轎子,沿著被掃除了積雪的街道,慢慢往前走著。
有茶樓的裡的客商, 看到了下麵的蕭藏,探出頭望了一眼,他不知道這是哪家的公子,隻覺得通身有種尊崇的氣質,指指點點問了一聲,旁邊認識蕭藏的, 就連忙拽著他的衣袖, 將他的手臂拽回來, “噓, 那可是蕭家的蕭藏,惹不得的人物。若叫他看到你伸手去指, 說不準就讓他手下的家奴, 將你的手給砍了。”
客商聽了, 駭的臉色蒼白。
這街上緩步走過, 看起來俊美無匹的公子, 就是這京城被傳為奸賊惡黨的蕭藏麼。
屋簷下,正好落下一滴雪化的水,蕭藏抬起頭看了一眼,那客商以為他在看自己,嚇得不管不顧的起身,將那窗戶掩上了。
蕭藏見慣了旁人畏懼他的模樣,輕輕嗤笑了一聲,就繼續往前走去。跟在他身後,一身黑衣的蕭雋,盯著那扇關上的窗戶,麵色陰沉,像是在思索著什麼。
二月雪初融,枝上綠芽少。街上已有一些叫賣東西的小販,蕭藏見到一個布衣的女子,她生的不算美,但滿頭的墨發卻如綢緞一般動人,在她的頭發間,插著一朵藍盈盈的花兒。蕭藏看著那插在鬢間的花,鬼使神差的走了過去。
女子穿的有些破爛,抱膝蹲在地上,草筐裡的藥草拿出來也隻擺了一半。
蕭藏蹲下來,去翻看那些藥草。
蹲在地上的女子,抬頭覷了他一眼,怯怯的問,“公子,你要買藥草嗎?”雖然她看這位公子一身錦衣華服,不像是會在市集裡買這些藥草的人。
“嗯。”
蕭藏的肌膚上,都仿佛帶著暖融融的香氣,他抬起手在藥草間撥弄,那好聞的香氣,就從他的袖口中透了出來。就在采藥的女子,尋這香氣的源頭,到蕭藏袖口的時候,一直蹲在地上的蕭藏抬起眼來,漆黑的眼睛,仿佛一口深潭,要將人的魂魄都吸進去。
“這些藥草,我都要了。”
“都要了?”采藥女子的舌頭打了結,她想告訴蕭藏,這裡麵許多藥草在這個季節是不值錢的,她本來是要賣去藥鋪,但藥鋪的夥計卻都不收。但是還沒等她說出來,蕭藏已經遞了一錠銀子過來,放在她麵前之後,就起身離開了。
跟在他身後的蕭雋,將裝著藥草的竹筐拎了起來。在地上蹲的手腳發麻的采藥女子,怔怔的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
蕭藏買藥草,自然不會是要拿去用,蕭府中,什麼樣的珍稀藥材沒有,隻是那女子鬢間的一朵小花,勾起了他的一些回憶。他令蕭雋將竹筐隨意丟在一處,就繼續往前走去。
蕭雋望著蕭藏的背影,無論蕭藏是善是惡,在他眼中,都已經勝過了這世上千萬種的美好。
走在前麵的蕭藏,忽然停下腳步。
蕭雋也停下了腳步,他與蕭藏,始終隔著一段距離。
蕭藏伸出手,接住一片飄落下來的雪花,雪花一碰到他的手心,就消彌無跡了,“下雪了。”
蕭雋仰起頭,他看到天上飄飄蕩蕩的落下了千萬朵的雪花,他很少開口,隻有在蕭藏對他說話的時候,他才會一個音節,或者簡短的幾個字來回複,但是今日,他看到站在雪中的蕭藏,沉靜的聲音中,糅合進了些溫柔來,“嗯。”
“回府去罷。”蕭藏說。
他才剛說完這句話,前方就傳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他抬眼望去,見是一個青年,駕著一騎輕騎從城門外闖了進來。飄飄蕩蕩的雪花,在他身邊打著旋兒的落下。奔馳的駿馬,避開了街道上的行人,唯有馬蹄聲,踩透薄雪,落在青石地板上,發出清脆的‘噠噠’聲。
蕭藏看到那坐在馬上的青年,一身墨色衣衫,腰間配著一柄長刀,再簡單不過的打扮。
察覺到蕭藏的目光,專心趕路的青年從馬上側過頭來,狹長的眼,似是比這初雪還要寒冷。
等兩人擦肩而過之後,蕭藏的唇邊,忽然掀起一條弧度來,“楚星河。”
那馬上的青年,正是離京許久的楚星河。許是真的站軍營裡磨煉過,他原來還有的幾分少年人的稚氣,現在已經完全消失了。他像是一把剛剛出鞘的鋒銳無匹的刀。
……
棲照國,如今也是冰雪凜冽的時節,隻是這雪不似九朝的溫柔,裹挾著寒風從天而至。
宴薇身處九重宮闕之中,宛若小時候一樣,躺在兄長的懷抱中。她還想著,自己枕著的是兄長寬闊的臂彎,但是等她睜開眼睛醒過來,才發現原先和她躺在一起的人,已經不見了。床上隻鋪著宴寰的一件紅色大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