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晚膳已經準備好了, 你用過了再睡吧。”蕭雋從廚房那邊過來的小廝手中接過食盒, 提進了屋子裡。
蕭藏從安置好了之後, 就一直在房中歇息, 聽到蕭雋叫他, 才勉強提了些精神起來。再加上一路上確實舟車勞頓,現在好不容易能夠休息,腹中倍覺饑餓。他起身坐到桌前, 看著蕭雋從食盒中一碟一碟端出來的菜肴, 臉色漸漸變的難看起來。
他自小在繁華的京城,天下珍饈佳肴哪樣沒嘗過, 現如今桌子上隻有一碟青菜,一碟手掌大的魚,還有一碗油膩的湯。蕭藏看的直蹙眉, “這都是什麼?”
“是廚房送過來的。”
蕭藏連筷子都懶得拿, “不吃了,撤下去吧。”
“大人——您還是多少吃一些。”
蕭雋剛一說完, 蕭藏肚子裡就不合時宜的叫了兩聲, 蕭藏皺著眉看了半天,終於按著袖子將放在碗碟旁邊的湯匙拿了起來,撇了一下湯上飄的油腥, 舀了一口喂到了嘴裡。下一秒他就用手帕按著嘴唇吐了出來, “這是人吃的東西嗎?”
蕭雋一時無話。
蕭藏負氣起身, 回榻上休息去了。
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就是接風宴。蕭藏官階論起來,比楚星河父親還要高上一階,隻是楚星河父親是兩朝元老,表麵上他還要尊稱一聲‘楚將軍’。楚將軍年事已高,也知道蕭藏如今在朝中的地位,雖然不喜歡他,卻也沒有顯露出來。蕭藏也隻是同他客氣了幾句,落座之後便不再說話了。
這軍營裡的接風宴,和宮中精致的晚宴不同,一眾男子圍繞四周而坐,中間生一團篝火,架著幾隻全羊在烤。
蕭藏看到了旁邊剝下的血淋淋的羊皮,胃裡一陣翻湧。
楚將軍和楚星河親昵的說了幾句話之後,才想起了蕭藏,命人切了羊身上最好最嫩的肉,給蕭藏送過去。他是一片好意,奈何蕭藏做慣了惡人,看前朝的書中上,有許多武將屠殺奸臣剝皮抽骨的記錄,他看著瓷白碟子裡烤成金色的羊肉,無論如何也吃不下去。
旁邊笑語喧嘩,一眾年輕的郎將舉杯痛飲,蕭藏雖坐在正位,卻與周圍的氛圍格格不入。
楚將軍看到他不動筷,偏過頭問了聲,“蕭大人,是食物粗陋,不合胃口?”
蕭藏道,“楚將軍多慮了,我隻是連日趕路,沒什麼胃口。”
楚將軍點點頭,沒有再說了。
等到麵前的碟子裡盛的羊肉涼了,蕭藏才起身告辭,不想他一走,身後就遍是議論他的聲音——這些個年輕的郎將們,隻把他當做從京城來的不能吃苦的文官。一麵說他生的瘦弱,一麵又嘲他金貴。說他挨不了幾天餓,就要張口吃東西了。
楚星河自那晚蕭藏席上不吃東西,就知道他嫌這裡的東西不合胃口——這蕭藏一路上,可是隻吃自己帶來的廚子做的東西,現在那廚子早就叫他打發回去了,這些東西他哪能入眼呢。不過,他也相信多半會如那些人所說,隻要蕭藏餓極了,就會張口的。不過楚星河明顯是低估了蕭藏,他在生活上一向不會虧待自己,這裡的東西不合心意,他就找了就近的官員,傳了書信過去,那官員得了他的信函,第二日就快馬加鞭送了幾車金貴的食材蔬果過來。
軍營裡平日也會去鎮子裡采買,但沒有哪次像這樣,幾馬車幾馬車的往城裡運。蕭藏畢竟是一個人,而聽聞他來到這裡‘孝敬’他的,卻不止一個,送來的東西太多,他吃一些新鮮的,剩下的都留與彆人。這對他而言,不過是剔除不新鮮的東西,對於常年駐紮在此的士兵們,卻是極難得的珍饈了。
蕭藏也不喜歡在院子裡呆著,他閒來無事就會在城中閒逛,看看箭塔一類的東西。那些個士兵隻當他是沒見過,看個稀奇罷了,卻不知道蕭藏雖然是第一次見守城的防禦工事,但其實這些東西的構造,早在多年前就從蕭雲的藏書中見過了。
就這麼一連過了半月,蕭藏多少也與其中一些年輕的郎將混了個眼熟。隻是那些郎將多提拔自平民,對蕭藏這種品階不低的文官都還是有些隔閡的,隻見到時會打一聲招呼罷了。不過即便他們主動打招呼,蕭藏也不會搭理。
今日蕭藏在院中獨坐,忽然聽到撲棱棱拍翅的聲音,他瞥了一眼,見窗台上停了一隻信鴿。蕭雋將信鴿掛在腿上的信筒取下來,遞給蕭藏。蕭藏猜也知道上麵寫著什麼,但是當看到宴凜親筆寫來問他是否知錯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錯?他做錯了什麼?
“拿去燒了。”
蕭雋看他臉色不好,匆匆瞥了一眼信函,就卷起放在燭台上燒成灰燼了。
蕭藏自看了那封從京城來的信之後,心情就差了許多,手上握著的書頁也看不下去了,一臉的鬱鬱煩悶之色。加上今日外麵又是陰雨綿綿的天氣,連累的他更是難受起來。
蕭雋看蕭藏忽然合上書站起來,問了聲,“大人這是要出去嗎?”
“嗯。”蕭藏走到門口,將緊閉的門打開,帶著濕意的涼風撲麵而來。
“大人稍等,奴才先去取把傘過來。”
“不必了。”蕭藏說完,直接跨出門去。
外麵的雨很小,細細密密的,走了許久才會覺得臉上潤了許多,蕭藏在城中閒逛,本來心情已經快要平複,忽然聽到隔著一堵院牆傳來的歡呼聲,他繞過去一看,見是楚星河挽著強弓,射出的一箭正中靶心。
楚星河臉上倒是沒什麼表情,隻是黑發叫雨潤濕了些,顯得更為黑亮,貼在臉頰上,愈發顯得他眉目冷峻。
楚星河這樣的人,從出生起就光芒萬千,而後子承父業,一生坦蕩,身邊的人都敬仰他,百姓都傳頌他。而他不過隻是一個寵臣,一個臠臣。
蕭藏在旁邊看了半晌,在楚星河將弓箭遞給身邊的人的時候,走了過去,楚星河正側著頭,聽旁人說才知道蕭藏過來了,望著他還有些怔愣。
“這是在做什麼?”蕭藏似乎饒有興致。
“軍營中小小的比試。”
蕭藏看了一眼被一箭穿透的靶心,“比射箭麼?”
“嗯。”
“拿把弓來。”蕭藏此話一出,不光楚星河怔住了,連同他身旁的那些郎將們也有些神色奇怪。
楚星河可從未聽過蕭藏擅長騎射這一類的傳言,“你要比試?”
“怎麼,難道有規矩不準我參加嗎?”蕭藏道。
“當然沒有。”楚星河對右邊的人道,“拿弓來。”
“是。”年輕的郎將拿了一個弓過來,蕭藏一看,眉尾就是一挑,“換一個。”
要知道弓箭越難拉開,射出的箭就越準越快,這副弓明顯是這裡最好的,蕭藏卻不要,楚星河道,“你要什麼樣的弓?”
“輕一些的。”
旁邊幾個郎將對視一眼,倒不是沒有那種弓,隻是雖然容易拉開,卻不容易中的。麵前這文官,明顯是不懂騎射的,不過因為他的官銜,他們也不敢說什麼,隻在心裡腹誹了幾句。
楚星河按照蕭藏說的,讓人拿了一副輕便的弓遞給了蕭藏,蕭藏握在手中試了試,引著弓弦試了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