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袁珣搖了搖頭,李儒才說道:“涼州,是大漢西去之咽喉,昔日孝武帝遣冠軍侯霍驃騎西擊匈奴,收複河西之地,西涼正式成為了大漢十三州之一。”
袁珣有些不明所以的聽著李儒為他科普著關於西涼的曆史,卻也沒有打斷李儒,曆史其實一直是個枯燥的玩意兒,它往往很臉譜化的記載著製造曆史之人的單一某一方麵,可是隻有深入研究了解,才會知道曆史和書寫它的人就如灰色一般,從來不是非黑既白。
董卓在正史中確實被描繪成為一個如同大魔王一般殘暴,凶狠的存在,彷如整個漢末的烽煙都因此人而起,而董卓也一度成為了“殘忍、狡詐、奸臣”的代名詞。
可是當袁珣真的來到漢末,經曆了這麼多年才知道,在漢末其實人人都一樣,袁紹難道不狡詐?沒有野心?丁原沒野心?他沒野心為何因為沒有封賞第一個跳出來反對董卓?
袁珣自己沒有野心麼?不見得吧?
袁珣細細想來,來阻止董卓除了他覺得董卓是開啟漢末亂世之人,也讓天下陷入烽煙之中的原因,難道沒有他希望袁紹多年計策成功,平穩成為當朝第一人隨後代漢而立,好讓自己順利成為一個逍遙皇族,瀟灑過一生的念頭?
而且這點隻怕是袁珣心底最真的念頭吧?
所以他也很好奇,董卓這麼急切靖平四方,入主朝政究竟為了什麼?
或者說,這群西涼豪強為了什麼跑來參加原本他們就沒有資格的朝爭?
於是他沒有打斷李儒。
“西涼西接西域,昔年張謇出塞西域諸國、霍冠軍西擊匈奴,封狼居胥收複河套,使飽受匈奴襲擾的西域諸國無不臣服。
宣帝時,西域設立都護府。大漢經西涼至西域再到安息、大秦的商路就此開通。
雖新莽動蕩斷了商路,可經過我朝班定遠收複,商路再次開通,而西涼也因是大漢商路龍首之地一時繁華無比。而為大漢穩固西域,也成了曆代西涼州府首要之事。”
袁珣點了點頭,這段曆史他知道,絲綢之路在曆史上的意義不用言表,這條商路貫通千年,在海上絲綢之路和東南茶馬古道開通之前,絲綢之路一直是自古多少王朝商路最大的大動脈。
“然而……”李儒麵色陰沉了下來,“自桓帝和靈帝朝以來黨錮之患、外戚宦官交替禍國,外加黃巾賊子席卷天下,西域各國相繼退出都護府,各自為政,西域都護府名存實亡,匈奴、羌邸羯等異族阻隔商路,商路再次斷絕。
西涼之繁華,全靠西域商路。商路一斷,以土地貧瘠的西涼,如何還能繳得上朝廷繁重的賦稅?
西涼除了我漢人,還有羌、邸、羯等胡人雜居。西涼衰敗,胡人趁勢時常劫掠漢民,一時西涼民不聊生,百姓流離!西涼州府屢次求援,換來的不是援軍,而是更為繁重的賦稅!
韓約本為金城名士,舉孝廉入朝,他一腔熱血勸何進誅除宦官,平定西域,重啟西域都護府,為西涼人開啟一線生機。
可換來的是什麼?”
說到這裡,李儒麵容有些猙獰了。
“換來的是一紙罷官詔書和上官陽球的慘死!韓約憤憤回到金城任涼州從事,時年北宮伯玉叛亂,十萬人攻打金城,邊允和韓約早發書求援給左昌,可是換來的又是什麼?是士族宦官外戚們放棄涼州的消息!”
李儒說到這裡,眼睛都紅了,聲若泣血的大聲咆哮起來。
“偌大的涼州啊!
曾經繁華無比,為大漢西北屏障和門戶的涼州啊!
擁有數百萬漢民的涼州啊!
就這麼被放棄啦!
雖然沒有聖旨明言,可是左昌近在咫尺,卻無人救援金城!這難道不是朝堂的意思麼?
是!當時天下黃巾四起,混亂不堪。可是益州,豫州是大漢的疆土,我涼州就不是麼?!邊允和韓約在苦苦對抗羌人十萬叛軍半個月後,為免羌人屠城,隻能開城投降!韓約怒而反叛,而後計殺北宮伯玉,改名韓遂,率十萬大軍反叛朝廷!
西涼真正的亂了!整個西涼十室九空!可笑的是,自那以後,西涼無論世家寒門,再無一人舉孝廉!多少年了,更沒有一人舉為茂才!
皆因為朝廷怕,他們怕聽到西涼士族泣血控訴的聲音!
大漢拋棄了我們西涼,拋棄了我們西涼人!苛捐雜稅、徭役繁重、邊患不已、朝廷拋棄……
西涼人……已經活不下去啦!
大漢,對西涼何其不公啊!
如今我們西涼人來了!這難道不應該麼?我們不該給自己討個公道麼?”
“……”
“我李儒雖不是西涼人,但是自幼生長於西涼,而韓遂正是我同窗師兄!我一直在等一個機會,一個讓西涼人主政的機會,隻有那時候,西涼人才能真正的不被邊擾所困,也再次能繁榮!我們西涼人,隻需要一個活命的機會!”
麵對李儒的泣血控訴,袁珣竟然一時間無言以對,設身處地的想想,倘若自己是李儒,或者是韓遂,早也就反了吧?
或許董卓狼子野心,可是李儒呢?李儒不過是這個時代無數受到不公待遇,心懷家鄉,胸懷理想的千萬儒生之一。
從這一點來說,袁珣一時間對李儒倒有了幾分敬意。
袁珣此時沒有倒茶,而是給李儒茶杯裡倒了一杯酒,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抬杯示意李儒儘飲。
李儒是一個標準的儒生,激動過後立刻知道了自己失禮,乾咳一聲重新整理衣裳正襟而坐,輕輕抬起酒杯,和袁珣一碰,仰頭喝儘。
二人的一個捧杯,似乎讓氣氛緩和了一些,袁珣放下杯子,輕輕一歎,說道:“文優,我很能理解你心中之誌,倘若換做我,隻怕早和韓文約一般,反他娘個求了。”
李儒聞言,暮然抬眼看著袁珣,而後深深鞠了一躬,問道:“冠軍侯理解便好,那麼……”
“可是行不通的。”
李儒愕然看向袁珣,隻見袁珣搖頭道:“行不通的,大漢的陳疾並非隻有苛捐雜稅、朝廷貪腐和奸宦外戚當朝這麼簡單,你們無法主政,隻能亂國。”
李儒愣了,而後目光轉冷。
“看來冠軍侯還是執迷不悟,既然如此,儒也不再多費口舌,冠軍侯好自為之便是,儒還有一言,冠軍侯切莫因為年少熱血誤了終身才好。”
說罷,李儒就要起身離開。
袁珣輕輕一歎,伸手示意道:“並非如此,文優且坐。”
李儒皺眉轉身死死盯著袁珣半響後,這才坐下。
此時少年臉上肅穆無比,讓李儒有些發怔,這深邃的目光哪裡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人該有的?直若一個和他同齡之人。
“文優,我想問你,你可知你們最大的敵人是誰麼?”
李儒想了想,直言道:“丁原,倘若今日不是冠軍侯橫插一腳,率軍莫名其妙出現在展場附近,丁建陽隻怕早已被我主西涼大軍蕩平!”
說著,李儒冷冷一笑,頗為自信道:“不過實言相告,在下已然定計,不出兩日丁建陽必然身首異處,彼時除了君侯你的軍隊,洛陽附近再無可阻我等之人,皆因君侯乃袁氏嫡子,我主不願和袁氏為敵,儒今日才來和君侯你誠心座談。”
袁珣靜靜看著李儒這個曆史上因鴆殺少帝何後名聲儘壞的著名謀士,心中也覺得李儒也是漢末前期少有的戰略大家,不過因為出身寒門,見識有限,這才走了歧路,一時間為李儒頗為可惜。
李儒的戰略脈絡把控的十分精準,誅殺丁原,拉攏袁珣、袁術,邊緣化袁隗袁紹,若是袁珣不是穿越眾,而李儒能夠意識到事情本身的問題所在,隻怕這個計策當真能締造一個新的時代。
可惜了。
“文優你連自己真正的對手都沒有發現,還妄圖幫董卓中興大漢,穩定西涼?猶如癡人說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