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後,衛佳儀頂著桂香園眾人的白眼,再一次趕了過來,門口的丫鬟仔細檢查了她手裡的提籃和點心,不耐煩地揮手讓她進去,仿佛她並非是連世子爺都曾經十分上心的那個貴妾,而隻是一個普通的粗使婆子,本來就是嘛,原本還有個兒子傍身,雖說不親吧……可如今連三少都……還有誰會在意她呢?
蘇有容看到衛佳儀果然來了,心裡一喜,揮手屏退了下人,衛氏強忍著淚笑著坐在他窗邊:“少爺,妾給您帶了些點心……”說著打開提籃,卻是把一碗糕點都倒進了籃子裡,雙手捧著那個青花碗放在一旁小幾上,又回頭在懷裡一陣摸,再轉過身,手裡便赫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皮水囊。
她笑著將水囊打開,小心的將裡麵味道怪異的藥湯倒進小碗,又趕緊拿了湯匙,舀起一勺吹涼了送到蘇有容嘴邊,壓低聲音說道:“還好,阿芨偷偷出府去了濟生堂,藥材倒是一味不差,少爺快喝,冷了藥效就不好了!”
蘇有容心裡一暖,就著她手喝了一口,涼了一陣子的藥依然還帶著灼熱的溫度,他心裡一動,伸手摸了一下那青瓷小碗,卻是燙的一哆嗦:“姨娘!”
衛氏尷尬地笑了笑:“我熬好了藥,又怕時間長冷了,便……無妨的,不是很燙!”
蘇有容低下頭,即使他並不是這婦人實打實的兒子,可那份情意他還是能感覺的到的,他前世是燒燙傷醫生,對溫度最為敏感,他知道,衛氏定然是把滾燙的藥踹在懷裡就這麼一路走了來,現下她的胸口八成已經是起了水泡了……
他的實際年齡雖然已經超過了這身體的兩倍,可眼窩子一向淺,此時眼眶一酸,忍不住就垂下了頭。
衛氏見他淚盈於睫,心裡一陣憐惜,趕緊伸手給他擦了:“我容兒,不哭……”他六歲之前,她曾經有機會日日這樣喚他,可如今,卻是僭越了……
衛氏心裡一陣忐忑,哪知蘇有容卻抬起頭笑了:“姨娘,以後切不可如此!藥溫熱便可……若是您也倒下了,誰來救兒子的命,更何況,若是您有個三長兩短,我活過來不還是舉目無親麼?”
衛氏心裡一酸,趕緊點了點頭:“嗯,我省得了……”
送走了衛氏,蘇有容翻身躺在床上,生死就在這一搏了,他並不懂中醫,這方子還是他上學時聽同宿舍學中醫的舍友翻來覆去的背才記下的,若不是這方子藥材少,他記憶力又好,那仁兄天天出聲背的實在也是太絮叨了,他也沒法在這樣一個極端不利的條件下抓住這麼一棵救命稻草。
究竟如何呢,儘人事,聽天命吧……
進了臘月,天氣漸漸冷的不像話了,雖然有地龍,但體弱氣虛的蘇有容依然還是覺得自己冷的要命,他看看手上斷的參差不齊的指甲,知道自己現在是嚴重缺鈣,也曾讓丫鬟們去給自己到廚房煮些骨頭湯之類的,卻被一句“三公子向來是食素的”給擋了回去,。
嗬嗬我了個嗬嗬了!一個青春期的大小夥子天天吃青菜葉子,連雞蛋都不給,和尚還能吃豆製品呢!
廖氏還真是好手段,一句“信佛茹素”便巧妙的把這個三公子的身體給弄得如此千瘡百孔,再加上落水那樣一激,肺感染高燒……
罷了,一步一步來吧……
蘇有容努力挪動著腳步走到窗前,坐在椅子上沐浴著難得的冬日暖陽,這樣想著露出了笑容:至少,還活著……
衛氏姨娘已經走了,這幾個月來的相處,讓他已經百分之百信任了這個雖然有些笨拙,卻是十分善良,愛子如命的母親,每每看到她看自己那個慈愛的眼神,蘇有容的心裡都會覺得有幾分慚愧,他並不是她真正的兒子,如今承了她如此的深情厚誼,他也隻能好好活下去,以圖後報了……
算了算時間,自己那個“慈和端莊”的嫡母就要來“探望”自己了,蘇有容搓了搓臉,回到了床上。
他伸了個懶腰,摸出枕頭下麵那把銀質的鋒利裁紙刀,捋起袖子在自己左臂上劃了個淺淺的口子,像個吸血鬼似的湊上去嘬了幾口,又收好小刀,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趴在床邊猛地咳嗽了幾聲,待成功引來丫鬟們之後,才半死不活地重新躺回床上。
兩個大丫頭紅袖和天香急匆匆地趕進來,天香心疼的掏出帕子替他拭去唇角的血跡:“公子,早上不還是好好的麼,怎麼又……”
紅袖目光冷然地看著地上的血跡,心裡又打了個點:夫人讓她看著少爺的病勢,可她倒是看迷糊了……如這般日日又要吐個三兩次血,卻危危險險地也拖到了冬天……該如何和夫人說呢,大夫來了也隻是說體虛肺弱,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乾乾淨淨地死了,省的她大好年華,卻要耗在這個鬼氣森森的院子裡!
春水流,春水寒,蘇有容坐在荷花池旁,無比懷念前世自己武裝泅渡一公裡的好身體,他咬咬牙,紮好了褲腳走入了雖然淺,卻還是很冰冷的池水裡……
午夜的書齋,蘇家三少裹著棉被,守了火盆翻著一卷書,前世的他便博聞強識,今生這個三公子儼然也有個好腦子,三遍翻下來,這本薄薄的詩選已經是爛熟於心,他笑著伸手將冊子扔進火盆,又拿起一本遊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