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團子一個勁兒地向唐檸道歉:【宿主,對不起,都怪我沒有準確定位記憶節點,剛才差點害死你!還好那幅畫——咦,不對啊,孤弦那幅畫怎麼回事?神魂受創可是不可逆的傷害,為什麼它可以治愈你?】
那是當日在拍賣會上所得的一幅畫,畫上的落款是孤弦。
這件事一度讓係統極為不解。
唐檸曾經從係統的盲盒裡,抽出過一張SSS級孤弦卡,用作《星戰聯盟》這款遊戲。
孤弦這幅大氣磅礴的山水畫,所評定出來的繪畫等級,同樣是SSS級。
數據庫裡給出的信息顯示,孤弦是諸夏國人,的的確確出自這一方低武小世界。
那麼問題來了,一個靈能極為匱乏的低武界麵,怎麼可能有一個人同時擁有兩個完全不同方麵的SSS級天賦!
這根本就不合理,完全超出了係統的邏輯。
此時此刻,孤弦這幅畫還救了唐檸一命,修複了即便是放眼寰宇都極為棘手的神魂創傷。
係統顯示出了一團亂碼。
它無法理解孤弦。
唐檸還沒有完全從岑寒記憶帶來的衝擊當中緩過來。
她安撫性地rua了一把粉團子,【這件事稍後再說。】
剛剛完整地接觸了岑寒所有記憶,她正在從岑寒那些龐雜紛亂的記憶裡,努力地搜索出來對自己有用的部分,儘量忽視掉其他畫麵。
比如岑寒從一出生起,就被全世界拋棄。
比如來自親生母親的打罵。
比如永無止儘的追殺。
還有他對黎詩柔那個姐姐熾烈的愛意。
岑寒修長的雙臂,攬緊唐檸,喃喃道:“夢是真的?”
如果夢是真的。
那麼就能夠解釋,為什麼眼前的少女,每次接觸他時,都會恐懼得渾身顫抖。
在昨天晚上那個噩夢裡。
岑寒看到自己,將唐檸綁在生鏽的鐵十字架上。
鐵鏈一圈一圈地勒進她的血肉裡,原本白皙嬌嫩的肌膚,因為傷痕變得鮮血淋漓。
他撕裂了她的肩胛骨。
他把她關在漆黑的房間裡,蒙住她的雙眼,割開她的手腕,讓她聽著生命流逝的所有過程。
所以姐姐才會害怕我。
不是我的煞氣衝撞了她。
是因為我曾經對她犯下過根本無法饒恕的罪行!
岑寒的手臂不自覺地收緊。
他死死地抱住唐檸,力道大得幾乎要把她嵌進自己的身體裡。
似乎急切地想要用這種行為來確定她的存在。
換來的當然是少女更加恐懼的顫抖。
岑寒想到唐檸被救出江家老宅後,接受心理醫生治療時,精神世界裡的畫麵。
一個極致邪惡、恐怖的存在,支配著唐檸的精神世界,把她拽入深淵,到處都充斥著怪物所帶來的墮落、瘋狂、混沌……
她無比恐懼,也無比絕望。
然而她卻依戀地倚在邪神的懷裡。
那時岑寒以為,那個可怕的怪物是江燼。
現在他知道了,這個怪物就是岑寒自己!
我就是姐姐恐懼和噩夢的一切源頭!
這個認知令他恐慌極了。
岑寒驚慌失措地放下唐檸,他將她抱得越緊,隻會越發喚醒她的痛苦和恐懼。
“姐姐,對不起、對不起……彆怕我、彆怕我……”
唐檸嘲諷地掀起眼皮,“還叫我姐姐?你的姐姐,是被你親手送進監獄裡的黎詩柔。”
岑寒是夢世界遊戲公司的背後主人,黎詩柔在末日島嶼被抓,裡麵應當有他的手筆。
劇毒給眼睛所帶來的痛苦,比起岑寒心靈上正在經曆的折磨,根本不值一提。
他渾身巨震,頹然地滑落在地上,猶如一灘爛泥。
他已經死了。
就連呼吸都被唐檸冷酷的話所剝奪。
少年的聲音輕的好似囈語:“您才是我的姐姐,這一次,我沒有認錯。”
唐檸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你不是一直想要找到你的姐姐嗎?到頭來,卻是你親手傷害自己最在意的人,這種滋味,怎麼樣?是我送你的一份大禮呢。看你這幅樣子,我真開心!”
疼痛快要把岑寒的胸腔都給撕裂了。
他無助地哭著。
血淚一行又一行地落下。
但他能感覺到,這是他和唐檸重逢以來,她第一次發自內心的快樂。
隻有我的痛苦,才能給姐姐提供一絲絲愉悅。
有了這個認知以後。
岑寒蒼白纖長的手指,忽然攀上那張絕美姝麗的麵容,毫不遲疑地挖出了自己的雙目,鮮血噴濺而出,他漂亮的臉上陡然出現兩個黑洞,比野鬼還要可怖。
他跪在地上,雙手捧著那對血淋淋的眼珠子,虔誠又恭敬地把它們遞給唐檸,“姐姐,給。”
係統被嚇了一條:【岑寒在搞什麼啊!神經病!】
它生怕岑寒知道唐檸一直在欺騙他的真相以後,暴起傷害唐檸,給她套上了一層層防護罩。
萬萬沒想到!
岑寒把自己的眼珠子挖了出來,說要送給唐檸。
這是什麼走向?
唐檸:“想要用這個惡心我嗎?你覺得我會害怕?被你那樣折磨過之後,我還會被這些小兒科的畫麵,留下心理陰影嗎?”
她神色平靜地接過岑寒遞來的眼珠,放在掌心端詳,“你們這些黎詩柔的男人,怎麼都喜歡玩這一套啊?對著黎詩柔,就是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給她,生怕被她看到一丁點這世界的陰暗麵,藏起自己所有的暴虐,隻展露偽裝出來的溫柔美好;對我麼,剛好相反——江燼連死,都要我親手挖出他的心臟,你現在也這樣,是想嚇得我一輩子都沒辦法好好吃飯嗎?”
岑寒猛地驚醒。
停下了所有過激的行為。
他急急忙忙地扔掉唐檸手裡那對眼珠子。
又想去擦拭她掌心的血。
可他身上太臟了,沒有一塊乾淨的地方,甚至不敢用手觸碰她。
最後,他隻敢虛虛地抓著唐檸的一片衣角,苦苦哀求道:“姐姐,求您彆這樣說,求您了,我是小元子啊!”
唐檸驟然愣住。
她很想質問他,你怎麼能是小元子呢?
小元子明明是個女孩,並不是男孩。
小元子是個啞巴,並不是瞎子。
但岑寒的那些記憶,在她的腦海裡慢慢清晰。
她調取出了這樣一段回憶。
六年前的初夏。
東南亞的海島。
那是一個潮濕陰鬱,到處都被高大樹木籠罩的小島,觸目可及的全是層層疊疊的綠色芭蕉葉。
少年正在經曆又一輪的追殺,倉皇間衝進枝葉繁密的原始森林裡。
帶刺的灌木叢割得他渾身是血。
長時間被追殺,他的體力完全耗儘。
敵人的腳步聲近在咫尺。
會死!
這次真的會死的!
他實在沒有力氣繼續逃命。
眼皮沉重無比,雙腿像灌了鉛一樣,又或者是天空依舊塌了下來,壓在他的身上。
逃啊!繼續逃啊!岑寒,不能在這裡停下。
無論腦海裡怎樣對自己嘶吼著,少年的疲憊不堪的身體,終究是倒向了芭蕉葉深處。
但迎接他的並非是疼痛和死亡。
而是一個柔軟溫熱的懷抱。
少女的聲音清淩淩,勝過冬日初雪的清冽,“你也在和朋友玩捉迷藏嗎?”
這是岑寒昏迷前聽到的最後一道聲音。
他再度醒來時。
躺在溫暖的床上,身上的傷口全部被包紮好了。
仍舊是那道清甜的少女音:“島上有旅客,一直在循環廣播,說遺失了一個十來歲的盲眼男童……”
岑寒通過聲音分辨出,她正在剝一顆椰子,他抬起頭,做出“看”的動作,直視她的雙眼,精準地把椰子接到手裡,替她打開。
這哪裡像是盲人?
即便是小女孩自己,都沒辦法這麼輕鬆地打開椰子呢。
岑寒在向她證明,自己並非眼盲。
這所謂的廣播,一定是追殺他的人搞出來的!
岑寒不能讓她,把自己和廣播裡遺失的男童聯係在一起。
那女孩笑了笑:“你力氣好大啊,眼睛也好好,天都快黑了,我都看不太清楚,謝謝你幫我打開椰子。我知道他們找的不是你呀,你是小姑娘呀,你穿的裙子好漂亮呢!”
裙子?
岑寒逃亡的路上,衣服全部都被刮爛了。
他隨手在路邊的晾衣架上,扯下一件衣服套在身上,隻是想要儘可能地阻隔路邊那些尖刺,根本就沒發現它是一件裙子。
不能讓她發現自己是個男生!
岑寒並不信任眼前這個少女。
他恢複了一些力氣,但想要逃出這個被殺手重重包圍的島嶼,難於登天。
他暫時還不能暴露自己。
眼前這個濫好心的少女,會幫他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包紮傷口,難保不會真的相信殺手那一套說法,好心地把他交給他們。
不能開口說話,岑寒的聲音很是低啞,十分具有辨識度,一聽就是男孩子。
岑寒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對小女孩搖了搖頭,隻能發出一些模糊的“嗯啊”音節。
“你是喉嚨有問題嗎?福利院裡有很多聾啞小孩,也是這樣。”岑寒學的極像,輕而易舉地就取信於她。
岑寒在心底冷笑。
他學的可不是什麼福利院的孩子,而是岑承誌手下那些啞仆。為了怕下人多話,泄露自己的秘密,岑承誌割了所有仆人的舌頭。
岑寒對少女的判斷是,不諳世事的大小姐。
這座度假島嶼,消費極為高昂,普通人家根本承擔不了。
況且,如果不是從小泡在蜜罐子裡長大,怎麼可能會這樣濫好心?救一個渾身是傷的陌生人。
他暫時還很需要這份濫好心,隻能裝作很耐心地聽少女說話。
她的笑聲的確是很甜蜜的:“你下次玩捉迷藏,和我一起呀。我藏的太好了對不對?他們都沒有找到我呢。”
但岑寒到底是個瞎子,根本看不到眼前的一切,他的手觸摸到了一塊堆好的沙子。
少女的聲音變得急促起來,“彆、彆、彆,彆把它搞壞,那可不是普通的沙雕,是我奶奶送給我的長命鎖!我從小戴在身上的,這次出來玩,怕把它弄丟了,特意放在家裡,但是又很想它,所以自己堆了一個出來,但我堆的好像不太像,你會堆沙子嗎?”
這是一個無比幸福的女孩。
她人生中唯一的煩惱,就是沙子堆的不像玉雕。
“叮咚”的信息提示音響起。
她說:“哎呀,我男朋友找我回去呢,太晚啦。”
她有些不好意思:“早戀是不是不太好啊?但我們沒有影響學習成績哦,他學習可好了,是因為青梅竹馬,他是我的未婚夫啦!我的椰子就是他送的。”
提起那個男生時,她的語調是那樣輕甜。
少女抱著那個椰子,就要離開。
岑寒的手,卻忽然抓住了椰子。
她問:“你想吃?那這個送你啦,反正他送了我好多椰子呢。”
女孩走了。
這一處被她臨時搭建出來的林間小屋裡,隻剩下岑寒自己。
岑寒猛地把那個椰子摔在了地上。
外殼裂開,椰汁濺得到處都是。
他討厭這個濫好心的少女,也討厭她口中的那個未婚夫,討厭她提起他時那種語調。
但這並不是一個理智之舉,岑寒從小就用這條命才學到的生存之道是——確定一份食物無毒時,應該立刻吃掉。
當然無毒,他聽到少女喝過它。
岑寒也不知道自己在發什麼脾氣。
明明他從來都無比理智,隻想著怎麼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