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恪第一次失眠失得這麼徹底, 一整夜他都沒睡著,就那麼躺床上愣著。
江予奪一直在臥室裡,但沒有睡覺。
坐在窗口看著外麵。
程恪不知道他在看什麼,客廳的窗口能看到街,臥室的窗口外麵是後院, 院牆挺高的也沒有欄杆。
隻能看到那盞燈吧。
江予奪並沒有在發呆, 他發呆的時候都不會抽煙,但這一夜他都在抽煙。
雖然他非常小心地把窗戶打開一條縫,嘴對著縫吐煙,煙頭也儘可能地伸到窗外, 程恪還是能感覺到屋裡煙霧繚繞的。
擱平時他肯定會起來打人了,不能不抽嗎,抽的時候不能出去嗎!
但這一晚上他都沒吭聲。
天亮的時候, 江予奪起身輕輕地走出臥室,大概是洗漱。
再推門進來的時候程恪聽到他小聲罵了一句:“我操這麼嗆。”
程恪沒動,能聽到他拿了件衣服開始在屋裡扇著, 估計是想把煙給扇出去。
不過沒什麼用,程恪聽得有點兒想笑。
“程恪!”江予奪喊了他一聲。
“嗯?”程恪應著。
“彆裝睡了,”江予奪說,“起床出去,嗆死了你一晚上沒感覺嗎?”
“……沒有。”程恪坐了起來, 他還以為江予奪琢磨事兒沒有注意到他沒睡著。
“陳慶一會兒帶早點過來, ”江予奪說,“先吃了再睡吧。”
“陳慶?”程恪愣了愣。
“他媽包了餃子, 讓他帶過來。”江予奪說。
“哦,好。”程恪下了床去洗漱。
洗漱的時候江予奪照例跟了過來,靠在門邊看著他。
不過今天比上回要周到得多了,牙膏已經擠好了,程恪洗完臉他幫著擰了毛巾,然後一隻手兜著程恪後腦勺,一隻手拿著毛巾,往他臉上一通搓。
“哎操,”程恪感覺自己五官都讓他搓移位了,多虧了這毛巾軟,“你幫我蛻皮呢?”
“太用力了嗎?”江予奪拿開了毛巾。
“趕上搓澡了,我這是臉不是後背。”程恪歎氣。
江予奪笑了笑,把毛巾搓好掛上了。
陳慶來得很快,餃子還是熱氣騰騰的,放下餃子之後他又捏了倆擱嘴裡:“我就不跟你們一塊兒吃了,今兒老總過來,我不能遲到。”
“快走吧。”江予奪揮揮手。
陳慶走了之後,他倆坐桌子旁邊沉默地吃著餃子。
事兒一忙完,哪怕隻是個洗漱,閒下來之後,腦子就會往前倒,昨天的事兒一翻起來,頓時就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程恪看了一眼江予奪,一夜沒睡,江予奪臉上看不出來什麼疲憊和倦容,跟往常差不多。
但沉默著一個一個吃餃子的樣子,又讓程恪覺得他跟平時有點兒不一樣。
江予奪平時吃東西樣子特彆香,跟餓了三千多年剛出土一樣,吃餃子絕對不會排隊進嘴,都得加塞兒,今天卻吃得挺整齊,一個吃完咽了才拿起下一個。
食量倒是沒減,不光沒減,要不是程恪一次往自己碗裡扒拉了十多個,估計早點都吃不飽。
吃完餃子,江予奪盯著他看了半天,像是下決心似的,最後往桌上一趴:“你之前問我心理醫生的事,不是吃醋,對吧?”
程恪愣了愣,揣在兜裡的手趕緊捏了一下,確定手機在兜裡,而且自己這一夜都沒睡,江予奪沒有機會拿他手指頭解了鎖看到那個通話清單。
一會兒就得刪掉。
他沒有說話,拿不準江予奪問他這話的意思。
江予奪似乎也沒等他的回答,從桌子下麵摸出了一張煙殼紙,拿了筆往上寫著:“羅姐是我的心理醫生,但是她聯係不上我,隻能等我聯係她。”
“聯係不上你?”程恪問。
“我從來不用能找到我的號碼給她打電話,”江予奪摳了摳桌上一塊掉了的漆,誇哧一下摳掉了一大塊,“應該買塊桌布了。”
程恪明白了為什麼通話清單上找不到外地的號碼。
很心疼。
江予奪大大咧咧囂張不耐煩的表象之下,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小心翼翼。
煙殼紙上的字寫完了,江予奪沒有動,拿著筆還是看著紙,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放下了筆,抬眼看了看程恪,慢慢把煙殼紙推到了他麵前。
“這是……羅姐的,”江予奪說得非常慢,但是沒有停,“電話號碼。”
程恪有些吃驚地看著他,需要用彆的電話才能聯係,不能讓任何人發現的心理醫生的號碼,就這麼放在了自己麵前。
這不僅僅是信任,更是一種信號。
“幫幫我,”江予奪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救我。
江予奪昨天晚上的話還能清晰地在腦子裡回放,也許是因為從混亂中暫時脫離,也許是因為“他們”已經離開,這一次,江予奪用了更含蓄的表達。
幫幫我。
在程恪看來,這兩者並沒有什麼區彆,甚至因為江予奪再一次的收斂隱藏的這句“幫幫我”而更難受了。
這是江予奪在黑暗裡掙紮了很久,才鼓起勇氣艱難伸出的手,甚至都不敢向四周揮動,隻是小心地摸索。
程恪拿過煙殼紙,江予奪寫了那麼長時間,上麵隻有羅姐和一個城市的名字,外加一個手機號,每一筆都很重,肉眼都能看到被筆尖深深壓凹的痕跡。
江予奪寫的“名片”,他看過不止一次,還是頭一回能在背麵摸到字跡。
不過之前程恪的猜測沒有錯,這的確是一個靠南的,過年不下雪的城市。
“你可以給她打電話嗎?”江予奪問。
程恪的指尖在煙殼紙背麵來回摸著,沉默了兩秒:“我能去見她嗎?”
江予奪愣了愣:“真的嗎?”
這句反問讓程恪鼻尖發酸,他點了點頭:“她方便見我的話,我就過去。”
“嗯。”江予奪低頭趴在了自己胳膊上。
“如果她方便見我,”程恪說,“你跟我一塊兒去嗎?還是我一個人?”
“我跟你……一塊兒,”江予奪說,“你一個人,她可能不會見你。”
“好。”程恪伸手過去,輕輕把他頭上支楞起來的膠條按了按。
江予奪畢竟經曆的不是普通的傷害,心理醫生也不可能輕易就跟一個陌生人聊自己病人的私事。
“你有時間嗎?”江予奪抬起頭,“許丁不是說你們要開業了。”
“開業之前的事兒不需要我天天去店裡,沒時間也會去,”程恪說,“這是很重要的事。”
“那……”江予奪猶豫著,“我找羅姐嗎?”
“隨便,你不想找她,就我來打電話。”程恪說。
江予奪抓著手機,過了一會兒站了起來,拿著手機往院子裡走了過去:“我打。”
程恪看著他走進院子,把跟過去的喵扔回屋裡,再把門關上。
這個給心理醫生打電話的決定,對於江予奪來說應該挺艱難的,所以他不希望有任何人聽到,連喵也不能偷聽。
但程恪問他的時候,就希望他能自己打這個電話,更容易說清事情,也更能在某種感覺上把握主動。
他起身過去倒了杯水,捏了兩顆貓糧喂給喵。
喵抱著他的手,連貓糧帶手指頭啃得津津有味。
程恪輕輕歎了口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喵天天跟江予奪在一起,他覺得喵吃飯都跟江予奪一個德性,尾巴上放一顆貓糧說不定它就能把尾巴吃掉。
這種三餐一定要吃夠數,無論有沒有胃口都必須吃而且要吃夠平時飯量的習慣,到底是怎麼養成的,程恪想想都有點兒難受。
江予奪的電話很快就打完了,拿著手機進了屋。
“怎麼樣?”程恪問。
“我說帶個朋友過去見她,”江予奪說,“羅姐說好。”
“有沒有問我是什麼人?什麼工作之類的?”程恪又問。
“撿破爛兒的。”江予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