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晴又在客棧養了三日,才彆過酆如歸與薑無岐,打算出城謀個營生。
曾茹無處可去,求蘇晴收留,蘇晴便帶上了曾茹鑽入了大片大片的陽光當中。
現下滿城皆均張貼著布告,細數梁景文、陸元柏以及咬春樓老鴇的幾大罪狀,梁景文尚未咽氣,在集市上為人唾棄、打罵,甚至連三歲小兒都能將他踩在腳下。
梁景文一朝從前途似錦的解元變作了任人欺辱的殘廢,全無生誌,但他卻是連自儘都不能,不得不一日一日地煎熬著,熬了三晝四夜,梁母終於尋到了他,她此前被秦瑤關在了山中,後秦瑤將她放了出來,她費了足足四日才艱難地回到逢春城,見得親生子變作了這副慘狀,她雙膝一軟,跪倒在他麵前哭天搶地。
無人安慰他與母親,反是招來了眾多觀客的嗤笑圍觀。
梁母哭了一陣,因住處被毀,便帶著梁景文回了臨春城的娘家去,好生看顧,但因終日有人咒罵,娘家兄弟不勝其煩,將他們用掃帚趕了出去,她又哭又求,毫不奏效,不得不將梁景文放在一板車上,自己吃力地拉著車,背井離鄉,乞討為生。
而陸元柏家中原本有些家底,他又有嫡親的兄弟,家中人嫌他壞了家族名聲,且狀若怪物,不堪用,便隨他自生自滅去了。
蘇晴、秦瑤以及曾茹出城時,見一路俱是布告,心中甚是痛快。
途徑那陸元柏時,蘇晴瞧見陸元柏張了張口,可怖的四肢亂顫,便避開了去,渾然沒有聽到陸元柏那一聲“阿瑤……”
是了,陸元柏之神誌混亂了幾日,便漸漸清醒了過來,他輕易地走入秦瑤的陷阱隻是因為他愛著秦瑤。
隻那咬春樓中的驚鴻一瞥,他便以一千兩銀子向嬤嬤買下了秦瑤的初夜。
但他卻遲遲沒有等到秦瑤,他等來的隻有秦瑤的死訊。
幸而秦瑤即便化作了鬼,還是到了他懷中,柔順地被他壓在身下,婉轉承歡。
他得了一時的歡愉,以為自己會與秦瑤朝朝暮暮,縱然秦瑤是鬼,縱然與秦瑤雲雨會折了他的性命,他都在所不惜。
其後,他明知秦瑤有所圖謀,卻還是任由秦瑤去了。
他是飲鴆止渴的蠢人,愚蠢至極,不可救藥。
他被秦瑤親手割去了舌頭,適才那一聲“阿瑤”含混不清得直如是從胸腔內硬生生地擠壓出來的,即使蘇晴聽見了,也分辨不得罷。
阿瑤不見了,他隻能看見蘇晴,他想問問蘇晴他的阿瑤去哪裡了,卻是無能為力。
他急得泣淚橫流,隱隱約約地映在他目中的蘇晴不久便消失不見了。
唯一與阿瑤有乾係的蘇晴遠去了,那他要去哪裡,要問誰,才能尋到他的阿瑤?
阿瑤,阿瑤,阿瑤,阿瑤,我心悅於你,我原不該逼迫你將初夜賣於我,我理當為你贖身,將你捧在手心,耐心地等候你對我動心。
他未料想他的阿瑤竟是棲於蘇晴體內,隨蘇晴去了他從未聽聞過,更遑論踏足之地。
蘇晴從小手巧,善女紅,曾茹亦會些針線活,她們便在一偏遠小鎮,開了家鋪子,專司縫補衣物,亦做些繡活,因秦瑤念過幾年書,也接代寫書信的生意。
她們有時會想起酆如歸與薑無岐,倆人一鬼皆笑著道自己從未曾見過酆如歸這般好顏色的男子,做女子打扮已是驚豔,不知改為男子打扮會如何。
她們不時提及的酆如歸與薑無岐,在她們出了逢春城後,即去了裁縫鋪子。
早已過了約定好的五日了,掌櫃一見得倆人,便滿麵笑意地迎了上來:“這逢春城近日不太平,我生恐兩位出了甚麼事,而今見到兩位安然無恙,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酆如歸含笑回道:“多謝掌櫃關心,我們不過是被些俗事耽擱了,才無法按時來取。”
掌櫃將兩件得羅取了出來,交由酆如歸,又道:“也不知合不合身,待道長試過後,倘使不合身,可來我這鋪子做些更改。”
酆如歸接過得羅,辭彆了掌櫃,便與薑無岐一道回了客棧去。
一進客棧房間,酆如歸手裡捧著得羅,待走得離薑無岐遠了些,才道:“薑無岐,你……”
自那日酆如歸無端躲進一小巷子手覆心口,垂首低喃之後,便頗有些古怪,眼見酆如歸欲言又止,薑無岐溫言道:“你若是有何要言的,直言便可。”
酆如歸從見得那杏衣少年與白衣公子接吻後,直欲要問薑無岐對斷袖是如何看待的。
但苦於不知該如何開口,又深恐薑無岐會麵露厭惡之色,便將此事壓在心底。
可而今他卻是再也壓不住了,他將得羅抱在懷裡,接著隔著得羅將掌心覆在了自己的心口上,低首道:“薑無岐,你對那杏衣少年與白衣公子是如何看待的?”
他心中惴惴,卻聽那薑無岐疑惑地道:“此事已過去好幾日了,你何以突然問起?”
“你是如何看待的?”酆如歸不答,反是大著膽子仰起首來,凝望住薑無岐,逐字逐字地道,“薑無岐,你是如何看待的,你可會……可會覺得他們很是惡心?”
薑無岐失笑道:“我為何要覺得他們惡心?”
酆如歸慶幸薑無岐麵色如常,故作冷靜地道:“時下男風不盛,男子與女子在一處才符合世間常理,你當真不覺得兩個男子抱在一處接吻很是惡心?”
薑無岐搖首道:“人生在世,光陰苦短,何苦要壓抑本性?隻消兩廂情願,兩個男子不論是接吻,亦或是行那雲雨之事,都無不妥。貧道斷不會將他們視作異端,更不會覺得他們抱在一處接吻很是惡心。接吻意味著對對方抱有欲望,或者是對對方懷有好感,又或者是為旁的甚麼目的,前兩者實乃人之常情,無關男女,貧道認為旁人無權置喙,而後者隻要不損害了第三人的利益,便是雙方自己的私事,與人無乾。”
聽得這話,酆如歸怔住了,後又粲然笑道:“道長,你且將身上這得羅換下來,試試新做好的得羅可好?”
薑無岐依言將身上半新不舊的得羅褪下,內裡雪白的中衣立刻展露了出來。
酆如歸小心地將紺青色的那件得羅放在床榻上,又取了那群青色的得羅行至薑無岐身前,細細地為薑無岐將這得羅穿上。
動作間,他的吐息鋪灑在了薑無岐的側頸上,薑無岐頓覺側頸肌膚熱得厲害,垂眼去望酆如歸,卻隻望見了酆如歸一片瑩白的後頸。
酆如歸為薑無岐將群青色的得羅穿妥,又走遠了些,仔細端詳著道:“這料子,這剪裁,這縫製手藝著實是不錯,道長,你認為如何?”
薑無岐頷首道:“貧道亦覺著十分合身。”
“那便再試試紺青色的這件罷。”酆如歸為薑無岐脫下群青色得羅,又為他換上了紺青色得羅。
兩件得羅一般大小,分毫不差,這紺青色得羅自然也十分合身。
酆如歸還未看夠,眼見薑無岐欲要將身上的紺青色得羅換下,一手按住了薑無岐的手指,一手卻是引來鬼火,湊近薑無岐那半新不舊的得羅,威脅道:“你若執意要將我贈予你的得羅換下,我便將你這得羅燒作灰燼。”
薑無岐曾撕下這件得羅的衣袂為酆如歸與蘇晴包紮過,雖乍看之下仍是半新不舊的,左側衣袂卻是少了一大片。
故而,他也不堅持,順從了酆如歸的威脅。
酆如歸收回鬼火,將其餘的兩件得羅疊好,又伸手抱住了薑無岐的腰身。
他堪堪撲入薑無岐懷裡,卻有薑無岐的聲音直直地竄入耳蝸:“你為何要試探貧道對於斷袖的態度?”
“我……”他心臟驟停,須臾,才仰起首來,拚命地笑道,“我不過是好奇罷了。”
薑無岐心知酆如歸是在敷衍自己,但他不願強迫酆如歸,便也不追根究底,隻道:“不知那秦瑤附在蘇晴身上,蘇晴還能活上幾日?”
“恐怕……”酆如歸歎息著道,“秦瑤若是奪了蘇晴的舍,蘇晴的肉身倒是能活得長久些,但若是如此,蘇晴的魂魄便無處可去了。”
薑無岐眉目慈憫地道:“你為何要將這法子告訴蘇晴?”
“蘇晴不願再也見不到秦瑤,求助於我,我才告訴了她這個法子,秦瑤必然也不願再也見不到蘇晴。”酆如歸輕笑道,“我這法子不是成全了她們麼?”
薑無岐本要斥責酆如歸此舉會害了蘇晴性命,但轉念一想,無論蘇晴會折壽幾載,實乃蘇晴自己的決定。
思及此,他朝著酆如歸道:“我們出發去銳州罷。”
賀預身在銳州,據秦瑤所言,他受梁景文驅使,行販賣妙齡少女之事,他們應允了秦瑤要好生做一番勘查,如若他當真犯下此等重罪,便取了他的性命,不得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