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疼。”薑無岐又瞧了瞧雲研,嘶啞著聲音道,“繼續上藥罷。”
這草藥一覆上傷口,便徑直往裡頭鑽,直如一枚枚的釘子狠狠往骨頭縫裡釘,片刻,便疼得薑無岐出了一身的熱汗,這熱汗又沒入其餘的傷口中,逼得那些原本不如何嚴重的傷口陡然生疼。
薑無岐唯恐酆如歸自責,不敢表露些許疼痛,更不敢掙紮,僵直著身體,不言不動。
酆如歸心思通透,立刻便發覺薑無岐是在忍耐,心疼得雙目都濕潤了起來。
他心悅於薑無岐,但薑無岐卻在因他而受苦。
“放鬆些。”雲研為薑無岐咽喉處上好草藥,包紮好細布,又遞了一張乾淨的細布予酆如歸,“你先將他的汗擦拭了。”
酆如歸忍住哭泣,拚命地眨著眼逼退眼前的朦朧,才用那細布去擦拭薑無岐的肌膚,除去右臂上密密麻麻的傷口,薑無岐身上統共有二十五道大大小小的傷口,這二十五道傷口俱是拜他所賜,其中十一道是他以齒噬咬出來的,餘下的十四道大抵是為了護住他而在幻境中所受的傷。
他堪堪將薑無岐身上的熱汗全數拭去,新的熱汗便又流淌了出來,反反複複不知幾回,直到他以為薑無岐體內再無一點水分了,雲研才上好藥。
薑無岐是雲研平生見過最為聽話的病患,但薑無岐身上的傷口實在麻煩,雲研費了半個餘時辰上藥,期間亦出了一頭熱汗。
他抹了抹汗,對酆如歸道:“你為道長將衣衫穿上罷。”
言罷,他便去庖廚煎藥了。
薑無岐的身份為雲研一語道破,酆如歸不免驚詫,薑無岐那紺青色的得羅已被他撕去了,進得醫館時,隻著白色中衣、裡衣、下褲,這三件的樣式與尋常人無異,何以雲研會認出薑無岐乃是出了家的道士?
片晌,他才反應過來,那雲研應當是由薑無岐足上所著的雙梁履瞧出來的。
他將心中的警惕壓了壓,方才取過一旁的中衣、裡衣、下褲來,一一為薑無岐穿上。
薑無岐暴露在外的肌膚終是被半新不舊的衣料子遮掩住了,酆如歸這才暗暗地舒了口氣。
薑無岐卻不覺在酆如歸麵前身無寸縷有何不妥,他與酆如歸皆為男子,無須守男女大防。
他疲倦地闔了闔眼,強撐著氣力向著酆如歸伸出一隻手去。
酆如歸不知薑無岐要做甚麼,少時,薑無岐卻拈著他的一縷發絲,道:“上頭沾了血。”
卻原來,他在為薑無岐擦拭熱汗之時,發絲竟從薑無岐傷口處沾上了血。
“我知曉了,你歇息罷。”酆如歸從薑無岐指尖抽出自己的那縷發絲,接著搬了方凳來,在薑無岐身邊坐了,並不洗去發絲上沾染的血液。
血液很快便凝結了,一塊塊地附於發絲上,呈暗紅色。
頃刻後,酆如歸頓覺腹中的鬼氣激烈衝撞著,好似要將所有臟器都撞散了去。
他咬住了唇瓣,見薑無岐吐息平穩,才將湧到了喉頭的血吐在了絲帕上。
這一口血一吐出,那鬼氣倒是安分了,再無動靜。
他引來鬼火燃去絲帕,心道:我強行壓製鬼氣,已是受了內傷,不知何時方能痊愈?
鬼氣既出,他合該去嗜血啖肉、毀天滅地,隻吸食薑無岐一人的血液並不足夠,他為了薑無岐,亦為了他自己強行壓製鬼氣,如今彆無他法,不得不靜待鬼氣散去。
枯坐了一刻鐘,他雙目灼灼地盯住了沉睡中的薑無岐,聲若蚊呐地道:“薑無岐,我好疼,你再縱容我一回可好?”
薑無岐自是不會回答,他便當薑無岐默許了,遂垂首含住了薑無岐的一雙唇瓣,戰戰兢兢地研磨了一下,方才退了開去。
他忽見薑無岐唇瓣沾上了一點他的津液,權當薑無岐已為他獨占了,暗自竊喜了良久,又低喃著道:“薑無岐,抱歉。”
心悅於一個不會有所回應之人,又是苦澀,又是歡喜,百味陳雜,無法排遣。
但於酆如歸而言,與薑無岐一道渡過的歲月輕易地便能勝過之前二十載的錦衣玉食。
親眼瞧見那點津液慢慢蒸發了去,酆如歸心中複又生起一片欣然——現下的時光彌足珍貴,他何苦沉溺於苦惱當中?
便是這時,外頭突地嘈雜起來,其後,雲研走到酆如歸麵前,指了指邊上的一間鬥室道:“你將道長抬到裡麵去罷,以免影響他歇息。”
“好罷。”酆如歸小心謹慎地將薑無岐打橫抱起,掀起簾子,便進了鬥室去。
鬥室逼仄,但勉強算得上乾淨,他邊抱著薑無岐,邊拂過床榻,才將薑無岐放在了床榻上。
而後,他立於簾子後麵,往外窺了一眼,隻見一大漢左側小腿的腿肚上印著兩排血淋淋的牙印子,已是疼得麵色發白。
那大漢為了顏麵,並不叫疼,而是啐了一口濃痰:“那惡犬,老子總有一日要將它剝皮抽筋,皮做墊子,骨肉熬湯補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