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的乃是凡人,我卻不是凡人。”酆如歸將惡犬恐已活了百年一事按下不提,隻雙目灼灼地盯著薑無岐道,“你此言是瞧我不起麼?”
薑無岐不與酆如歸爭辯,歎息著道:“許你適才那癮忽然發作亦是由這傷口引起的。”
——但,我適才那癮卻並未發作。
“你廢話這般多作甚麼?”酆如歸做出一副不耐煩的模樣,“論修為,我勝過你,論體質,我更是遠勝於你,你且顧好你自己罷,勿要病懨懨的,惹人生厭。”
話音落地,酆如歸斜了薑無岐一眼道:“還有,我不是要你勿要出聲了麼?你這三番兩次的,是要與我作對麼?”
眼前的酆如歸渾身是刺,自己的關切是觸了酆如歸的逆鱗了罷?
酆如歸乃是修煉千年的惡鬼,斷不會敵不過區區一惡犬,自己的關切一如酆如歸所言是輕視了酆如歸罷?
薑無岐滿麵歉然,往後退了一步,又張口無聲地向酆如歸致過歉,便回床榻上去了。
酆如歸一麵鬆了口氣,一麵又深覺自己對薑無岐不起。
分明是自己平白地對薑無岐起了欲念,卻要薑無岐承受他的脾氣,當真是不應該。
浴水已漸漸冷卻了,再無一星半點的白氣,酆如歸聽得身後的薑無岐吐息均勻,又偷偷窺了一眼,見薑無岐背對著他,和衣而眠,才戰戰兢兢地從浴桶中出來。
他褪去了裡衣與下褲,立即喚出鬼火來,將沾染了濁物的裡衣與下褲一並燃燒殆儘。
幸而他著了裡衣與下褲,不然這濁物若是浮上水麵,他該以何顏麵麵對薑無岐?
他將身體擦拭乾淨,取了乾淨的衣衫穿上,卻忽覺渾身無力。
這是他初次泄出此物,因方才心弦緊繃,才未覺察到身體被餘韻催得軟麻無力罷?
他以舌尖舔舐著口腔內裡的一個破口——這個破口是他適才到極致之處時為了避免溢出異常的聲響來才咬破的,他又緩了緩氣,才解去了右手上的細布,這右手尾指以及手背原本各有一個水泡,被雲研挑破還未有三個時辰,但而今尾指與手背早已是一片光潔,然後,他扯下了脖頸上的紅綢,他曾被利爪所洞穿的那個窟窿,已長出了新肉,隻約莫半寸的凹陷,想來不出三日便能好透。
然而……
他瞧著自己左足足踝上的傷口,這傷口雖已不再流血,但全無要好轉的跡象,被浴水浸泡過後,失去了皮囊包裹的嫩肉更是無一點血色。
這傷口為何不容易痊愈?明日須得將那惡犬找尋出來,以查明緣由。
他蹲在地麵上,望了眼天色,又直直地去望薑無岐。
這鬥室內僅一張床榻,他若不與薑無岐同榻,便隻能席地而眠。
他方才抱著薑無岐做了那種事,在薑無岐渾然不覺間,肆意地褻瀆了薑無岐,他後又為掩飾自己的惡行,而對薑無岐惡言相向,他著實是對不住薑無岐,該當離薑無岐遠些才是。
現下已是戌時,過了亥時,子時,醜時,寅時,天便該亮了。
天一亮,他便該去找尋那惡犬了。
他將下頜抵在膝蓋上,在倦意一陣陣的侵襲下,闔上了眼去。
眼簾堪堪闔上,卻有一人行至了他麵前。
那人默然不語,隻將他一把抱起。
他望著那人溫潤的眉眼,終是乖順地伏在那人身上,軟軟地道:“薑無岐,適才全數是我的不是,你勿要怪罪。”
薑無岐的右臂未愈,僅以左臂抱著酆如歸,加之他身體虛弱,稍稍有些吃力。
聞得酆如歸向他致歉,他用右手撫了撫酆如歸濕潤的額發,在虛空寫到:貧道從未怪罪過你。
酆如歸一時間雙目酸澀難當,薑無岐待他這樣好,教他如何能不對薑無岐心動?
被薑無岐如此溫柔對待之後,他怕是永遠不會再對旁人心動了罷?
薑無岐將酆如歸抱到了床榻裡側,自己則躺在了外側,小半的身體落到了床榻外頭。
酆如歸細細地打著哈欠,伸手抱住了薑無岐的腰身,臉貼在薑無岐的背脊上,汲取著薑無岐的氣息,不久便安心地沉沉睡去了。
次日清晨時分,狂風驟雨忽至,這鬥室的窗樞是由紙糊的,很快便被打破了去。
狂風挾帶著雨水,“劈裡啪啦”地不住擊打著地麵,生生將酆如歸吵醒了。
酆如歸睜開雙目,卻見薑無岐正捧著他的左足,不及羞怯,他便聽得薑無岐道:“你這傷口非但不曾好轉,卻是惡化了。”
酆如歸聞言,去看左足,隻見足踝上的傷口並未生出血痂來,而是朝旁邊蔓延了少許,若不細看,必然不會覺出異樣來。
薑無岐接著去檢查酆如歸的咽喉以及左手,見這兩處全無不妥,吐出了一口濁氣來,又以指在虛空中寫道:你生性聰慧,被那惡犬所咬,並且追了那惡犬一個餘時辰,理當發覺那惡犬的不尋常了,你勿要隱瞞貧道。
“我……”酆如歸猶疑片刻,不忍欺騙薑無岐,據實道,“那惡犬十之八/九已活過百年了。”
犬活不過百年,能活過百年的定是有了道行的妖怪。
薑無岐寫罷,收回手指,低下首去,安撫地吻了吻酆如歸的額頭,又在酆如歸掌心一字一字地寫著:你毋庸害怕,你定會安然無恙。
而後薑無岐便站起了身來,出了鬥室,酆如歸明白他的意圖,緊隨其後。
他們一出鬥室,卻聽得“吱呀”的開門聲,開門進來的正是雲研。
雲研披了一身蓑衣,全身濕透,脫下蓑衣,抹了把麵上的雨水,才朝他們道:“今日是我一舊友的冥誕,我上山去祭拜他了。”
雲研的手肘與膝蓋處的衣衫皆擦破了,且染上了淤泥,麵上又有數道劃傷,可見他必定狠狠地摔了一跤。
他身形狼狽,神情卻很是從容,囑咐道:“眼下山上濕滑,你們還是勿要上山去了罷。”
酆如歸淡然地問道:“那惡犬可有下落?”
雲研搖首道:“不曾聽聞,它應當也躲雨去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