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麵白如紙,不知怎地竟仍有餘力用左手蹭了蹭薑無岐的眉眼。
片晌之後,他終於將餘下那根指骨上的皮肉全數剔去了,又繼續去剔足底以及足跟的皮肉。
濃烈的血腥味堵塞了薑無岐的鼻腔,薑無岐直覺得吐息艱難,將要窒息。
但眼前酆如歸的手卻無一點鈍澀,如同剔的不是自己的皮肉一般,半點不疼,可若是當真半點不疼,酆如歸為何會將自己的下唇咬得滲出血來?
薑無岐抬起一指,抵著酆如歸的齒尖,寫道:咬著我的手指罷。
“你不怕我將你的手指咬斷麼?”酆如歸原是想打趣薑無岐,但唇齒一放鬆,被壓抑在喉嚨底的無數痛吟便紛紛逃竄了出來,驚得薑無岐麵色煞白,心臟更是幾乎停擺。
酆如歸一麵剔著足底的皮肉,一麵抿唇笑道:“你上當了罷?我是做戲與你瞧的,左右不過是剔下些無用的皮肉罷了,哪裡會有這麼疼。”
薑無岐卻是硬生生地將指尖塞入了酆如歸口中,並柔聲道:“你將我這手指咬斷便咬斷罷,即使吞咽下去也無妨。”
薑無岐已許久未開口說話了,聲音滯澀,但拂在酆如歸耳側,卻是催得酆如歸雙目盈淚,酆如歸含住薑無岐的指尖,含含糊糊地道:“你果真是個傻子,我此番剔肉,至多一月便能長齊全,但我倘使將你這食指咬斷並吞咽下去,你卻會落下終身殘疾……”
“薑無岐……薑無岐,你待我這般好作甚麼?”酆如歸哽咽不已,舔舐著薑無岐的指尖,又去剔足底的皮肉。
薑無岐自小不與人親近,渾然不知自己為何寧願失去一指,也不願酆如歸將唇瓣咬出血來。
他苦思良久,張了張口,卻是一字未吐。
酆如歸原本便是自言自語,未曾盼望得到薑無岐的回複,快手將足底的皮肉剔了乾淨,又去剔足跟的皮肉。
薑無岐眼前一片的血肉模糊,但酆如歸的眉眼卻清晰得猶如有人正以濃墨重彩,一筆一筆地在他腦中勾畫似的。
他不覺顫聲道:“我不忍見你受苦。”
“嗯,我知曉了。”不久,酆如歸已將足跟的皮肉儘數從足骨剝離,至此,他足踝以下再無丁點皮肉,隻雪白的足骨。
他未有一點遲疑,手中的匕首向上而去,一點一點剔去皮肉,一直到膝蓋處,他才停下手來,將匕首往地麵一擲,又取了原來用作防止他咬到舌頭的那團軟布,擦拭手指,他指上俱是鮮血,粘膩不堪。
接著,他整個人撲到薑無岐懷中,低低地吸著氣。
他生得顏若舜華,縱然而今身染鮮血,縱然而今左足膝蓋以下皆是白骨都無損他的容貌,反是為他增添了一份殘豔,想教人將他摧殘得更狠些,又想將他攏在懷中好生嗬護。
從頭到尾,他未曾喊過一聲疼,但他一身的紅衣卻是被熱汗濕透了,仿佛是方才從水裡打撈出來似的,他羽睫上亦盈滿了熱汗,一扇動,熱汗便會晶瑩而下。
他一撲入薑無岐懷中,便將薑無岐身上暗青色的得羅濡濕了大半,熱汗橫衝直撞地侵入薑無岐的肌膚,燙得薑無岐的麵色較酆如歸都要白上幾分。
酆如歸身體癱軟,抬手摩挲著薑無岐的麵頰,同時將薑無岐的食指吐了出來,氣若遊絲地道:“我無事,半點不疼。”
薑無岐低首一瞧,卻見自己那食指完好無損,連齒痕都未附上分毫。
酆如歸實在太過擅長忍耐了,假若不疼,他怎會流這許多的熱汗?
但縱使疼得厲害了,酆如歸都兀自忍受著,不肯傷他。
“我為你上藥罷。”薑無岐言罷,取過雲研事先備好的仙鶴草、白芨的混合粉末,灑在傷口上。
疼到極致,便也不如何疼了,酆如歸埋首於薑無岐懷中,神誌略有昏沉。
未待薑無岐處置好傷口,跌坐於地的雲研終於回過了神來,他站起身來,接過薑無岐手中的仙鶴草與白芨,又拿了細布來覆在傷口上,以吸收源源不斷的血液。
鋪陳於酆如歸足下的細布已然吸飽了血液,再也承受不住更多的血液了,無處容身的血液滑過細布以及細布上死去的層層疊疊的碎肉,自床榻蜿蜒而下,又在地麵四散開去。
薑無岐以往懲奸除惡,從來都是一擊斃命,除卻那幻境中的血海,他未嘗見過這樣多的血液,且血液全數是從他懷中的酆如歸體內流出的。
酆如歸的血不會流乾罷?
他一思及此,心臟疼得直欲爆裂,身體驟冷,如墜冰窖。
他慌忙垂下眼去,竟見酆如歸雙目緊闔,吐息微弱,立刻厲聲道:“酆如歸,你且醒醒!”
酆如歸動了動眼簾,掙紮著睜開眼來,見得薑無岐一副焦灼不安的模樣,不由得意洋洋地道:“你又上當了,你以為我死了麼?”
他勾住薑無岐的後頸,拚命地仰起首來,半含著薑無岐的耳垂,傾吐著熱氣道:“我乃是千年的惡鬼,本就死了千年,怎會再死一回?”
他此言是用於欺騙薑無岐的,他確是千年惡鬼,但修出肉身後,雖恢複遠勝尋常人,但有體溫,有心跳,會流血,自然也是會死的。
薑無岐自是不信,但仍是順著酆如歸道:“是貧道多慮了。”
薑無岐不善掩飾,酆如歸一瞧便知薑無岐不信,他並不戳破,隻展顏笑道:“薑無岐,我倦了,你勿要打擾我,讓我歇息會兒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