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此言,賀預猝然一怔, 半刻後, 卻又笑道:“姑娘,你勿要欺騙於我, 梁公子怎會殘廢,陸公子又怎會不似人樣?”
酆如歸一指一指地摩挲著薑無岐的指縫,姿勢輕柔無比, 但望向賀預的雙目卻直如是一把把的尖刀, 似要將賀預削骨剝皮了,他唇角一勾:“立夏之時, 我與無岐在逢春城遇見了一女鬼, 那女鬼恨極了梁景文與陸元柏, 自是不會容許他們有好下場,他們所作所為亦俱已為逢春城所知, 此地距逢春城路途遙遠, 想來傳聞大抵流傳不到此地。至於而今他們如何了, 我確是不知,應當尚在苟延殘喘,於這人世間煎熬罷。我曾答應了那女鬼要將你找出來,倘若你當真與他們乃是同黨,必定施以懲戒,現下你落入了我手中, 我不若比照那女鬼行事, 你認為如何?”
賀預猛地一震:“你如何證明你之所言?”
“我何須證明我之所言?”酆如歸輕蔑地笑道, “我為刀俎,你為魚肉,我要你生,你便生,我要你死,你一刻都不能多活。”
酆如歸不舍地鬆開薑無岐的左手,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盯著賀預,傲慢地道:“你且先講講,你既然家中富貴,在銳州是數一數二的人家,又何必要做販賣妙齡少女的營生?”
賀預甚是後悔方才失言,以致於將自己的行徑暴露了,隻得百般狡辯道:“我之本意並非要將她們販賣,而是為了救她們的性命。”
“是麼?”酆如歸嗤笑道,“我倒是從未聽聞過有人救人將人救去煙花之地的,卻是我見識短淺了,你切勿見笑。”
賀預不知該如何回應,接著道:“我確實從未想過要害她們,我全數是為了她們著想……”
酆如歸已從賀預口中了解了其惡行,懶得再同賀預浪費功夫,一把掐住賀預的下頜,將賀預的下頜卸了,便開了門,又請來馮夫人。
馮夫人見被自己暗令在外偷窺者昏迷不醒,心中警惕更盛,並不同麵前這兩個不知是何來路之人挑明,僅媚聲道:“兩位與這賀預談得如何了?”
酆如歸肅然道:“夫人所要求的千兩白銀,我可奉上,但我有兩項要求,望夫人應允。”
見馮夫人頷首,酆如歸瞥了賀預一眼,道:“其一,這賀預便留於夫人這,勞夫人保他長命百歲的同時飽受折磨;其二,這千兩白銀須用於受害的一十三名女子身上,不可挪作他用。”
馮夫人聞言,捂唇笑道:“卻原來你們二人並非是來救這賀預的,而是來落井下石的麼?”
“落井下石?”酆如歸淡淡地道,“夫人失言了,這賀預作惡多端,絕非善類,如何談得上是落井下石?”
“敢指責我失言之人我倒是許久未曾見過了。”馮夫人幽幽地說罷,卻聞得酆如歸道:“夫人勿要顧左右而言他,夫人不若爽利些,直截了當地告訴我我的兩項條件你可能應允?”
馮夫人搖首道:“第二項怕是有些困難,我豐衣鄉近來生計艱難,一千兩白銀要全數用於那一十三名女子身上,反是會為她們招來災禍,你且想想均分之後一名女子可得近七十七兩白銀,一兩白銀便可供一家人一年的花銷,難免惹人眼紅。我會將一千兩白銀用作救濟鄉中貧困女子,使她們能維持生計。”
酆如歸提這第二項條件原就是為了試探於馮夫人,生怕一千兩白銀落入馮夫人手中,無法惠及受害女子,眼下馮夫人如此坦誠,卻是教酆如歸羞愧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這豐衣鄉著實與先前的銳州全然不同,銳州視女子為可利用的物件,而這豐衣鄉由女子做主,且這做主的女子能為旁的女子打算。
他陡然思及適才的那羊腸小道,遂開口問道:“為何踩了通往豐衣鄉的羊腸小道的中央,便會開罪於送子娘娘?”
“據聞踩了羊腸小道的中央,便會開罪於送子娘娘,減少女孩的降生,至於緣由,時日太長,已不可知。”馮夫人歎息道,“鄉裡的女孩素來遠少於男孩,實在教人頭疼,不知多少父母想求一女而不得。”
竟是與自己所猜測的完全相反。
此地的父母居然喜愛女孩勝於男孩麼?
這天下掌有權勢、財富的大抵是男子,縱然鮮有原先的銳州般病態地重男輕女之處,但重女輕男的卻是聞所未聞。
許是這豐衣鄉以紡絲為業之故罷?
但不論是何故,隻消女子在此地能過得快活便好。
酆如歸從衣袂中取出一張千兩銀票,遞予馮夫人,含笑著道:“便如夫人所言罷。”
馮夫人接過銀票,收起一身流淌不休的嫵媚,鄭重地道:“我定會教鄉裡女子們的日子好起來。”
恰是這時,清脆的碎瓷之聲乍響,緊接著,賀預的雙手骨折,他一雙手中正死死地捏著一片碎瓷。
卻原來,賀預拚了命地摔了用作裝飾的瓷瓶,欲要襲擊酆如歸,被薑無岐及時製止了。
薑無岐將酆如歸擁入懷中,關切道:“你無事罷。”
那賀預離自己足有一丈,自己哪裡會有事。
但酆如歸仍是衝著薑無岐撒嬌道:“無岐,我好生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