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麼突然刮起一陣妖風,順著窗戶縫悍然闖入,開著一條縫隙透氣的玻璃窗一下被撞上,窗台上的一個筆筒應聲而倒,“稀裡嘩啦”地落了地,被驚動的費渡抬起頭,同時,尖銳的電話鈴聲炸雷似的響起——
正好從外麵進來的駱聞舟氣都沒顧上喘勻,一把抓起座機聽筒:“喂?”
費渡的心口不明原因地一緊,隨即,他就聽見駱聞舟的聲音陡然變了:“什麼?你再說一遍!”
“……肇事的兩輛皮卡車裡事先放了易燃易爆物,陶副隊的車跟他們撞在一起的時候產生了明火,一下點著了,其中一個肇事司機當場死亡,另一個重度燒傷,半路上死了。老大,這是蓄意……”
駱聞舟腦子裡井然有序的多條線程一下短路了一半,轟鳴作響:“在、在哪?哪家醫院?”
五分鐘以後,整個市局都被驚動了,刑偵隊裡所有人、不管是正在局裡的還是出外勤的,同一時間放下了手裡的事,呼嘯著趕往燕城第二醫院。
車載空調吹出來的風十分“油滑”,燥熱的暖氣不住地往人身上亂噴,卻好似始終浮在人皮表麵上,就是不往毛孔裡走。
駱聞舟開車開到半路,一把攥住了旁邊費渡的手。
費渡的手仿佛剛從冰箱裡冰鎮過,涼得幾乎失了活氣,從接到消息開始,他就一言不發,這會坐在車裡也是一動不動,半天才眨一次眼,像是成了個人形擺件。此時被他的小動作驚動,費渡才輕輕地捏了一下駱聞舟的手掌以示安慰。
駱聞舟看了他一眼,不怕費渡作妖,就怕他不說話——他把費渡的手攏入掌心緊緊地扣著,將炸了個底朝天的三魂七魄強行歸位,撥出電話:“是我,我五分鐘以後就到,你們在醫院哪?現在什麼情況?”
跟著陶然一起去尹平家調查老煤渣下落的刑警聲音嘶啞,帶著哭腔,一邊跟駱聞舟說話,一邊努力地往回忍,先是三言兩語把到了醫院怎麼走說明白了,隨即實在忍不住哽咽起來:“今天我們本來都要回去了,陶副隊突然說尹平不對勁,我們回去找人的時候,尹平已經騎著他的電動車跑了,後來尹平路上出事故後逃逸,受害人報了警,正好大致鎖定了尹平的方向,我不知道陶副隊為什麼那麼著急,都不等咱們支援的人到齊……”
費渡的目光落在駱聞舟開著免提的手機上——尹平一跑,想要抓他,就必須要上報、要走程序,起碼在對尹平會去哪這件事完全沒有頭緒的時候,必須得求助於數量龐大的攝像頭——這樣就必須要人協助,免不了驚動很多人。
“紅色電動車肇事”的報警信息甫一發出,就不知進了誰的耳朵,陶然對這裡麵的泄密風險心知肚明,所以他必須要做好最壞的打算,誰也顧不上等,得搶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抓回尹平。
如果當年跟著顧釗進入羅浮宮的線人真的是尹平冒名頂替的,那他很可能是這樁舊案的最後一個證人了,即便此人一錢不值,這會兒也金貴得有進入保險箱的資格。
陶然的處理非常果斷,可為什麼對方的反應會那麼快?
這不應該。
“我們是在南灣縣北邊一片拆了一半的城中村附近追上尹平的,那地方車不太好走,派出所有個騎摩托車的兄弟本來想先過去,可是經過一個路口的時候,兩輛皮卡車突然衝出來,陶副隊當時就把他擠開,自己撞過去了……”
費渡蜷在身側的另一隻手陡然收緊。
“道太窄,三輛車在路口一撞,我們都進不去,幸虧那個兄弟看見皮卡車裡呲火,當時就覺得不對,衝過去把車門砸開了,剛把人拖出來,那邊就炸了,要不是他……”
要不是他,他們這會也沒有往醫院趕的必要了。
費渡忽然插話問:“尹平呢,還活著嗎?”
電話那邊的刑警情緒太激動,沒聽出說話的換了人,立刻做出彙報式回答:“尹平被陶副隊甩出去了,甩那一下可能摔得不輕,小腿被電動車壓骨折了,不知道是不是受爆炸的影響,他方才一直在昏迷,現在也在二院。”
費渡平靜得可怕,神色紋絲不動,和他的手一樣沒有活氣。
他一抬眼,已經能看見不遠處的醫院建築,駱聞舟橫衝直撞地越過停車場的減速帶,車身也跟著狠狠震顫。
費渡一抬手抓住了門扶,語氣卻毫不顛簸:“找信得過的人看住了尹平,不管他是住院也好、搶救也好——24小時一秒鐘都不能放鬆,尹平不死,來滅口的人就還會來。”
“是!”
駱聞舟本想補充幾句,思前想後片刻,實在沒什麼好補的,於是一言不發地掛上了電話,停下車。
“狗急跳牆,看來陶然懷疑尹平當年冒充老煤渣的猜測不單對路,假的老煤渣可能還直接接觸過核心人物。”費渡不慌不忙地開口說,“因為魏文川,魏展鴻被召喚到市局來,隨即又被扣下,那時對方都沒有那麼緊張,說明魏展鴻一直以來的抵賴可能不是抵賴——他真的隻是持有一部分蜂巢股權,這些年使用對方的‘資源’,合作的幕後老板是誰,他也並不知道。”
駱聞舟沒吭聲,低頭看了一眼費渡那隻被他攥住的手。
費渡的脈搏飛快,快得幾乎有些紊亂,沸騰的血流反而在不斷帶走他四肢的溫度,他手心隻有一層薄薄的冷汗。
如果不是從這隻手上感覺到的生理反應,駱聞舟幾乎要有種錯覺,好像陶然對費渡來說,就隻是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和其他案件中的當事人一樣,在他心裡隻是複雜案件的一個環節,並不值得投入太多的心力和感情。他的邏輯永不停擺,永遠條分縷析地客觀著。
但……植物性神經是不會騙人的。
費渡的身體、情緒乃至於他在說什麼、想什麼,好似都是彼此脫節的,他仿佛一台本應渾然一體的精密儀器,被來回拆裝太多次,咬合不良的齒輪轉起來不甚靈便,一旦過載,就不免有些微妙的不協調。
這時,幾輛警車同樣匆忙地衝進來,車上的人幾乎是沒等車挺穩就躥了出來,跑得太急,都沒留意到駱聞舟他們也在停車場。
駱聞舟忽然說:“你不急著進去看看陶然嗎?”
“進去也看不到,”費渡神色不變,“那裡麵在搶救,搶救室又不能隨便進,再說看得到也沒用,我也不是大夫。到醫院裡等和在車裡等沒什麼區彆。”
駱聞舟沉默下來。
“首先,當年陷害顧釗的那夥人和受害人一樣,不知道老煤渣是被一個雖然長得像、但氣質上天差地彆的畏縮老男人冒充的,否則要殺尹平太容易了,不可能現在才動手,”費渡並不急著解開安全帶,接著說,“而如果假設,對方被陶然要求追捕尹平的關鍵信息驚動之後才意識到什麼,調來兩輛皮卡來滅口呢?”
駱聞舟:“除非他們正好有兩輛裝著易燃易爆物的皮卡,正好就等在鳥不拉屎的南灣。否則按理來說他們不應該比警察快,更不應該比搶在所有人前麵的陶然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