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早,楊家剛撤下早飯,就有相熟的人家上門告彆,人進人出的喧鬨直到日頭高掛,楊府派來接人的馬車駛進官裡村大路口時,才漸漸消散。
標記著楊府徽記的馬車十分打眼,引來圍觀在周圍的村民低聲議論。
車上跳下的婦人見狀,立即端起架子,挑著下巴走過人群,連楊家大門都懶得進,尖利的嗓音十分刺耳,“人呢!還磨蹭什麼!還要我進門去請不成?!”
白叔當頭迎出來,見不過是個粗使婆子打扮的婦人,並不是二夫人身邊的管事媽媽,心中不屑的冷哼一聲,隨口應了一句,衝身後眾人使了個眼色,讓出道來,便自去牽騾車。
粗使婆子一見自己被慢待,吊著眼角正要開口喝斥兩句,就見門內出來一眾身影,其中還有個半大孩子,不由愣了愣。
楊彩芽低垂著頭走在中間,十分怕生似的迅速瞥了眼來人就垂下眼小步挪著走,一身打著補丁的粗布衣裙襯著她這副神色舉動,說不出的落魄小家子氣。
簇擁在她左右的吳氏和翠花穿得更是寒磣,肩頭各掛著兩個小包袱,模樣比路口村民還要叫人看不上。
粗使婆子認出吳氏,視線在楊彩芽和翠花身上一轉,隨即了然的冷笑起來——沒了楊府照管,也就能混成這德行!一個啞巴庶女,還什麼七小姐!回去也就配給三小姐當陪襯,老老實實嫁進單府為府裡效力!
這麼想著,目光再落到穿著簇新衣裳的柳氏和大郎身上時,粗使婆子臉上冷笑就多了幾分玩味,揚聲故作熱絡的說道,“喲,白叔這日子過得不錯呀。這是你家婆娘和大兒子?瞧這氣色穿著,要是那不知情的咋一瞧見,還當你家婆娘才是正頭七小姐呢!”
特麼眼瞎了才能認錯吧!
這婆子貶低人的段數可真不夠看的!
楊彩芽垂著頭暗暗翻了個大白眼,“嬌弱”的身軀卻似被嚇到一般往吳氏身邊縮了縮。
看著吳氏和翠花臉帶不忿的低聲安慰著楊彩芽,粗使婆子臉上笑得更歡。
白叔趕著騾車拐出來,聞言依舊冷著臉,不緊不慢的說道,“都是托了二夫人的福,等交了差事,我就帶著家小過自家日子去。要趕路趁早!省的路上耽擱了,晚上找不著落腳的地方!”
說著似十分不耐煩的跳下車,鎖上楊家大門,揣著鑰匙爬上騾車,一疊聲的催促柳氏和大郎上車。
嘁,這也是個捧高踩低的貨!
粗使婆子暗罵一聲,擺擺手讓吳氏幾人上車,眼角瞥見柳氏和大郎上騾車時帶起的車門簾,看到寬敞車廂內堆滿箱籠還鋪著薄毯,架著茶爐,一副小康人家的做派,不由嘖嘖暗悔——看這家當,白叔這十幾年沒少拿好處啊!早知道當初二夫人放話要找個府外的人看守彆院,她就該自己找人接這差事。
粗使婆子邊砸吧嘴暗歎,邊大呼小喝的讓楊彩芽幾人往車裡擠,自己大張著腿占了半個車廂,欣賞著吳氏三人畏畏縮縮忍氣吞聲的模樣,掏出袖袋裡捂著的瓜子,吐著瓜子皮悠閒的喊了一聲“啟程——”。
騾車跟著楊府的馬車駛出官裡村,拐上官道漸行漸遠,從楊家人出門後安靜下來的人群立即炸開了鍋。
有剛去楊家告彆過的人疑惑道,“剛才吳姐她們穿的可不是那副模樣,白叔一家這態度怎麼說變就變呀?這楊家京裡的親戚怎麼這個樣子,哪兒有接人的樣子啊!”
圍觀人群七嘴八舌的議論,“哎喲,我瞧著吳姐她們帶走的那兩個包袱,裝的東西還不如當年她們剛來的時候多呢!這唱的是哪出戲呀?”
又有人呸了一聲罵道,“楊家和白叔家對咱們村裡可沒有不好,這楊家京裡的親戚要是靠不住,村長!您可不能不給楊家做主!”
聽著接連響起的符合聲,村長和裡正簡直哭笑不得——楊府馬車的徽記可不是小門小戶能用的,那楊姑娘可是什麼七小姐!他們也就在村裡能做個主,進了京連剛才那個楊府下人都不如!
還是張大叔喝了一聲,“都彆瞎議論了!管它唱的哪出戲,我們彩芽,我們翠花是那麼好欺負的?白叔什麼人品你們還能不放心?楊家就算有事瞞著大家夥,也是圖個好聚好散,都彆瞎添亂!今天把人送走了,咱們就安心過自己的日子,該咋咋地!”
村長和裡正如聞天籟,忙擺手讓人都散了。
張四郎抱著個小陶罐湊到張大叔耳邊,“爺,我問過大郎,他雖然沒明白告訴我,不過他說了,他們這一走準保日子越過越好。叫我等他們走後跟您說一聲,往後村裡要有人記掛著,就幫著圓兩句話。”
張大叔剛才也不過是隨口安撫,聞言心裡才真正有了底,想著楊家做事真是周全,搖頭歎道,“行,我知道了。我看大郎昨天給你這陶罐,還嘀咕了一陣,是楊家有什麼事讓你去辦?趕緊去,你可彆把事辦砸了!”
張四郎誒了一聲,拔腿就往鎮上跑。
張四郎找到大郎說的那件印章鋪,把陶罐和懷裡揣著的大錢交給夥計,見那夥計一臉莫名其妙,張四郎也是滿臉不解,“大哥哥,這是我朋友讓我給你的。說是他家姐姐交待的給您的謝禮,回報您當年的好意。具體什麼事,我那朋友也不清楚。不過您安心收下,給的就是您家,您家就您一個夥計吧,那就沒錯!”
說完就一溜煙跑了。
夥計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哪裡想得到是當年賤價賣了刻刀給楊彩芽才有今天這事,見陶罐裡裝的竟是難得的葡萄酒,隻當白撿了便宜,手裡嘩啦啦顛著銅錢,樂嗬嗬的找掌櫃對飲去了。
印章鋪這頭小小熱鬨了一陣,楊府馬車裡,楊彩芽靠在吳氏肩頭假寐,聽著粗使婆子噴瓜子皮的噗噗聲響,心中笑得冷峭:官裡村和華雲鎮有恩報恩,所有事情到這會兒也都了解了。接下來,就是她有怨抱怨的時候!
粗使婆子隻覺得背上莫名起了一陣冷意,轉頭見吳氏三人縮成一團,陰陽怪氣的嘀咕一句,“要回府也不撿個好日子!這倒春寒要老娘跑老跑去,要是著涼生病,你們有錢陪藥費嗎!嘁!”
吳氏三人一聲不吭,粗使婆子倒像來了勁兒,路上克扣吃用住店不說,指桑罵槐的話更是一路沒停過。
等到四天後兩輛車相繼進了京城城門,刻意“打扮”過的吳氏三人更是憔悴不堪,白叔一家卻是有說有笑,氣色上佳。
兩輛車隨著粗使婆子的吆喝,拐上通往楊府的街上時,有一輛不起眼的青布小馬車正擦身而過,駛向官裡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