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蒼白無暇的麵龐露出來,魏昭靈還未來得及避開,她就已經伸手過來,手指勾開他鬢邊的一縷發,歪著頭靠近了些,將她手裡的那片東西輕輕地貼在了他的臉上。
她的指腹有一瞬觸碰到了他的臉頰,就隻是那麼極輕的一下,卻讓他莫名動了一下眼睫。
楚沅並沒有注意到他細微的變化,她將創可貼貼在他臉上後,就坐了回去,先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去看他手上的傷口。
他們手上的傷口都有些深,還很長,用不了創可貼。
現在鎮上也沒有藥店開門,她也買不了藥。
可能走了半夜的山路實在令她疲憊不堪,隻是坐了這麼一小會兒的時間,楚沅就忍不住閉起眼睛。
魏昭靈將目光從那轉動的水車上移開,也許是身邊再沒什麼動靜,他不經意地回眼一看,就看見那個從山上一直跟著他下來的姑娘此刻半張臉都埋在厚厚的圍巾裡,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閉上了眼睛。
腦袋一點一點的,打起了瞌睡。
他頗有興致似的注視她半晌,臨著此間的風,他忽然朝她伸手,白皙的手指卻是伸向了她放在身旁的書包。
魏昭靈拉開拉鏈,兩指從裡頭取出來一把銅鎖。
那上頭附著的巫術應該是靠著一代又一代人的傳承才持續了一千多年的時間,上麵混雜了太多人的氣息。
他才將那銅鎖捏進手裡,上麵殘留的術法就灼燒得他手掌燙紅。
但魏昭靈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似乎這種疼痛對他而言並不算是多強烈的折磨,他再回頭瞥了一眼那個坐在長椅上睡著的女孩兒,轉身便尋著銅鎖上濃烈的血脈氣息,緩步走入更深的黑暗裡。
楚沅無知無覺,蜷縮在長椅上,睡得正香。
而彼時小鎮東街上的某個四合院裡,睡在主屋裡的老頭忽然從睡夢中驚醒,他一瞬坐起來,按開了燈。
那雙陰鷙渾濁的眼睛下意識地去看窗外,眉頭皺得死緊。
躺在他旁邊的女人看起來隻有三十多歲的年紀,穿著真絲睡衣,忽然被燈光晃了眼睛,她清醒過來,塗了紅色指甲油的手指擋在嘴邊打了個哈欠,忍不住抱怨,“景山,你開燈乾什麼?”
滿臉褶痕的老頭此刻肅著臉,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總是不大寧靜,他掀了被子,便起身去穿衣服。
“景山你乾什麼去?”女人抓住他的手。
應景山陰沉著一張臉,甩了她一巴掌,“衣服穿上,趕緊滾回去。”
女人習慣了他的喜怒無常,也不敢再說話,即便現在窗外頭的天色還很黑,她也隻能匆匆起來換好衣裳。
應景山站在院子裡,看著那女人穿著單薄的旗袍從院門離開,等院門合上,他才背著雙手轉身。
但他腳下忽然一頓,像是忽然聽到了院門再度被人緩緩推開的“吱呀”聲,他再回轉過身子,那張老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那一抹披著黑色鬥篷的修長身影走進來,在院子裡昏黃的燈火間,應景山並看不清他兜帽遮掩下的臉。
隻能看清他蒼白的下頜。
“你是誰?”應景山眯起眼睛,本能地察覺到有些不太對勁,他手裡已經握了一個鏤刻了繁複花紋的銀色盒子。
下一秒,他就看見那個年輕男人將手裡的一枚東西隨手扔了過來。
那東西落在地上發出清晰的聲響,應景山低頭一看,神色大變。
他應家的銅鎖,鎖的是鎮外那棵軒轅柏,同樣也鎖住了仙澤山上那位傳聞中的夜闌王的血肉軀體。
那每一枚銅鎖上都沾著他應家人的血,沒有人可以輕易將銅鎖取下,也從來不敢有人敢去觸碰。
可現在,他們應家的銅鎖,就被這男人輕飄飄地扔在了他的眼前。
應景山握緊了手裡的盒子,細密的長針從裡麵飛出去,同時他伸手施展術法,於虛空中描畫出道道符紋。
但他卻見那人手中忽然多了一柄長劍,院子裡的燈光在那劍刃之上浸潤出凜冽寒光,他機關盒子裡飛出去的每一根針都被那人輕鬆擋下。
應景山的巫術少了無數鮮血浸染過的媒介,少了族人的配合,也就沒有那麼強大的力量了。
這院子裡很安靜,應景山都來不及喊人。
那原本還站在不遠處的男人如風一般掠至他的眼前,踩著銅鎖,將劍鋒刺穿了他的胸膛。
彼時有風吹開些他的兜帽,應景山看到了他半邊蒼白無暇的側臉。
那雙眼睛是冰冷的,死氣沉沉的。
應景山嘴唇顫抖,吐出來鮮血,想說話都說不出口。
而年輕男人將劍鋒撤出,他就失去了支撐似的,踉蹌地摔倒在地。
應景山勉強抬頭去看那個男人。
他看見男人沒有多少血色的唇似乎彎了彎,隨後那帶血的劍鋒便已橫在他的脖頸,貼著他的肌膚,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觸感仿佛要鑽進人的骨頭裡。
“你到底是誰?我們……有什麼仇怨?”應景山勉強出聲,嘴裡還是不斷有鮮血湧出,導致他的聲音細如蚊蠅般。
但男人卻還是聽到了。
在他手中劍刃割破地上那個形容枯瘦的老家夥喉嚨的同時,他才漫不經心地輕笑一聲,卻根本不屑回應那老家夥任何一句話。
鮮血迸濺,應景山低聲嗚咽,根本來不及再發出什麼聲音。
地上的死屍仍睜著一雙驚恐的眼,而那人已轉過身,朝院外走去。
小鎮仍然安靜,路上卻有了些一貫早醒的老人。
楚沅被他們的聲音吵醒,懵懂地睜開眼睛時,就看見了站在前麵的魏昭靈,他腰背挺直如青鬆一般。
他似乎是在看對麵那鱗次櫛比的屋簷。
而他鬥篷裡露出來的一截紫棠色的衣袖上,還浸染了一片斑駁的新鮮血色。
可那似乎並不是他受傷的那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