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綏真為了給他的小黃狗買狗糧,特地取了一幅《山溪鹿飲圖》來送給楚沅,那是他曾經的畫作。
作為夜闌的左丞相,李綏真在山水畫上的造詣,在當年也是天下聞名,他擅山水畫,而張恪則尤善書法。
但夜闌國傾塌得突然,他們留下來的書畫作品也並不多,因此其價值到現在就更大了。
但楚沅拿到那幅畫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跟聶初文和塗月滿解釋,她想推脫,但李綏真卻硬往她懷裡塞。
無奈之下,她隻能收了,並答應要給李綏真的那隻小黃狗買最好的狗糧。
在楚沅走後不久,容鏡便邁著緩慢又僵硬的步子走進金殿裡來,他換了身衣服,也重新梳理了發髻,手握一柄七星劍,原想屈膝再朝魏昭靈行禮,卻聽他道,“免了。”
“坐吧。”魏昭靈竟還親自替他倒了一杯熱茶。
容鏡站得筆直,還有些猶豫,但見魏昭靈抬眼瞥他,他才躬身拱手,“是。”
待他在對麵坐下,魏昭靈便將玉盞推至他的麵前。
魏昭靈隻抿了一口茶,側臉仍舊蒼白得沒有多少血色,“容卿本不必隨孤來這地宮裡。”
“你可知你這一覺,睡了多少年?”
容鏡垂首,“臣知道,左相已將一切都告訴了臣。”
“可有後悔?”魏昭靈的嗓音輕緩。
“生而為人,這一生注定要有諸多取舍,”容鏡想扯著嘴唇笑一笑,表情卻仍是怪異的,“若說沒有什麼遺憾,那是不可能的,臣唯一的遺憾,便是錯過了家人太多的年歲……但是王,”
年輕的將軍抬首去看坐在對麵的王,好像這歲月從來也沒有流逝過,他仍如當年那般堅毅銳利,“臣不後悔跟隨您。”
“無論過去多少年,趙家人永遠不夠磊落,他們用邪術害得您生魂飄零,軀體禁錮,更害我夜闌百萬兵卒險些被活埋坑殺……這累世之仇,他們不肯罷手,臣也自當該與您共進退。”
魏昭靈聞言,嘴唇微彎,那雙鳳眼裡竟也被這金殿裡的光色浸染得添了一絲暖色,他輕輕喟歎,“那麼孤,便多謝容卿了。”
“臣不敢。”容鏡險些又要跪下,隻是腿上力氣還不夠,僵硬得厲害。
彼時李綏真從殿外匆匆進來,他隔著紗幔隻在內殿裡看清了魏昭靈和容鏡二人的身影,便知自己是來遲了,楚沅已經回去了。
“何事?”魏昭靈擱下玉盞。
“稟王,老臣找到了另一枚情絲珠,也虧得是楚姑娘將德旺複活了,臣在房內將德旺的小碗找出來時,才發現那珠子就在碗內……”
也許是千年前方才進地宮時,他那隻黃犬不知何時便將情絲珠拿去玩兒了,那碗內積滿灰塵,他方才清洗的時候才發現情絲珠就在裡頭。
也幸好,德旺沒給吞了。
李綏真說完,就掀了簾子,拱手將珠子奉上。
魏昭靈接過那顆幽藍的情絲珠,又垂眼去看自己手腕上那枚龍鐲裡的珠子。
他將珠子攥進手裡,卻又忽然見龍鐲裡再度有金絲時隱時現。
金絲不可能一天顯形兩次,除非……
魏昭靈神色一凜,他當即站起身來,雙指並攏時,金絲割破了他的手指,極淡的血腥味彌漫開來,他竟硬生生地用手撕開了一道淡金色的光幕。
“王,您這是做什麼?”李綏真大驚失色。
魏昭靈下頜繃緊,那雙鳳眼緊盯著光幕之間,那邊映出一片漆黑的夜色,還有急促的雨幕。
本該在房間裡睡覺的楚沅是被人悄無聲息地帶出來的,路燈暖黃的顏色照見這一方天地裡絲絲的細雨,卻照不見那幾乎要捏碎她腕骨的人的麵容。
那人眼睜睜地看到她腕骨上的魘生花開出了第三瓣,一雙顏色詭異的眸子裡藏滿陰戾森冷的光。
楚沅用儘力氣掙紮,可她的拳腳落在這人的身上,卻並沒有多大的作用。
他的彈跳力超乎尋常的好,即便是扛著楚沅這麼一個人,他穿行在夜色之間,竟也身輕如燕,不用憑借外力,便如生了翅一般騰雲而起。
郊野之外,楚沅被重重地扔在地上。
雨珠狠狠地砸在她的臉上,她勉強看清麵前多出的那幾個人。
“開第三瓣了。”那個把她擄來的人一開口,就是沙啞難聽的嗓音,還陰測測的,聽得人毛骨悚然。
另一個人兜帽裡的眼睛也許正在打量楚沅,他低聲道,“得趕緊。”
楚沅看到有一個人拿出來一柄細小的刀刃,他們圍著她時,就像是在看案板上的魚肉一般,陰冷的目光從她的脖頸,再到她的手腕。
在那人蹲下身,要用刀子劃破她脖頸皮肉的時候,楚沅往後一縮,躲開他手裡的刀,再一腳踢在他的腰腹。
那人悶哼一聲,也踉蹌地後退了一步,然後他尖細的聲音響起,像是帶著些不耐和氣惱,“按住。”
話音剛落,就有幾人想來控製住楚沅。
楚沅一拳打在那人的臉上,反身又踢在另一個人的膝蓋,她趁機奪了一把彎刀過來,雨水壓得她眼睫很重,她一刻不敢眨眼,“彆過來!”
彎刀割破了那個率先想要上前來製住她的男人的手臂,她握緊了那把刀,卻又在瞬間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嚨。
她整個身體不受控製地騰空而起,手指漸漸脫力,那刀從她指間落入泥土裡。
她再也掙不脫這種可怕力量的束縛,被按在泥土裡時,楚沅看著其中一人捏著那細小刀刃朝她走來。
“你這雙眼睛如果不想要,我可以幫你剜掉。”也許是見她那雙眼睛仍在緊緊地盯著他們,手握小刀的男人哼笑一聲。
與此同時,他的手毫不猶豫地掐住了楚沅的後頸,冰涼的指腹按著她後頸的皮肉,似乎是在尋找那顆魘生花種子最初生長的痕跡。
他們要割開她的皮肉,從脖頸到她的手臂,順著魘生花生長的方向取出完整的金色根莖。
極薄的刀刃貼在後頸時,楚沅幾乎被那種割開皮肉的疼弄得渾身顫抖,她想掙紮,可四肢卻被暗色的光芒緊緊地鎖著,讓她沒有辦法動彈一下。
刀刃蜿蜒而下,從後頸到肩背,長長的口子裡湧出鮮紅的血液,楚沅痛得牙齒打顫,可她卻沒有辦法發出一點兒聲響。
寂靜的郊野,荒草山坡旁邊就是一條少有車輛經過的公路。
楚沅忍著劇痛回頭,重重地一口咬在了那人的手腕,她用儘力氣咬住不肯鬆口,幾乎要將他的血肉都咬掉。
“媽的!快把她拉開!”男人痛得手裡那柄刀掉下來,連忙喊旁邊的人幫忙。
有人強硬地捏住楚沅的下頜骨,那力道之大,讓她的頜骨近乎發麻,她的下巴脫臼,再也沒辦法咬合。
雨水衝刷著她唇齒間的血液,楚沅再也沒有力氣同這些人周旋,她看見那人再度舉起了那柄小刀,她卻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靠近。
手腕上的鳳鐲被泥土沾染得臟汙難辨,她更看不見那鳳鐲裡有金絲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