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慢慢的,她臉上的笑意又消失不見,好像這兩年多過去,她仍舊沒有辦法從那場噩夢裡真的走出來。
因為總有人要這樣提醒她。
就算法院判她無罪,就算葉叔叔奔走那麼多天的時間還給她一個清白,那又有什麼用?
在這世上,還是會有很多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她。
還是有很多人會懷疑她。
如果那年中考完的暑假,她沒有失去父親就好了。
如果那個暑假,她沒有去輔導班就好了……
她或許就不會遇見同一個輔導班裡的簡平韻,也不會因為一些小事而和她起爭執,更不會被簡平韻盯上,在長達半月的時間裡被她欺負,受她羞辱。
“我隻說一次,我沒有殺她,”
楚沅努力地控製自己的情緒,她迎上鐘雪嵐那雙空洞漆黑的眼睛,“你愛信不信。”
她說完,就將鐘雪嵐按進浴缸裡,看著她掙紮,就算鐘雪嵐用異能將她的手背灼燒出了一道傷口,她也沒放手。
等到鐘雪嵐堅持不住,楚沅才抓著她的頭發將她提起來。
“不是我做的事,你最好不要算到我的頭上,不然你怎麼對我,我就怎麼對你。”
楚沅說完,瞥見那被放在浴缸裡側的香薰蠟燭,她伸手拿起來,直接摔在了浴缸壁上,“砰”的一聲,玻璃破碎,蠟燭的火苗湮滅在了水裡,碎玻璃一半掉在地板上,一半沉入了水底。
“在想什麼?”冷不丁的,魏昭靈的聲音忽然傳至她的耳畔。
楚沅茫然地抬頭,對上他的臉時,才回過神。
她並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已經有點泛紅,或許是那杯烈酒熏得她思緒遲緩,又或者是泡麵太辣,辣得她的臉頰都有了些薄紅。
魏昭靈初看她的眼睛,不免怔了怔,總覺得這並不像是平日裡的她。
“魏昭靈,”
她卻忽然喊了一聲他的名字,一手撐住下巴,她又說,“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怕殺人嗎?”
魏昭靈並未開口,隻是看著她,等待她的下文。
“因為在好多人心裡,我已經是個殺人犯了。”她彎起嘴唇笑起來,可是那雙眼睛卻霧蒙蒙的。
她在一個雨夜出門,在路上遇見簡平韻。
那時候最不勇敢的楚沅,終於鼓起勇氣反抗簡平韻,那是她人生第一次打架,可後來她的腳後跟被身後堆放在一起的廢棄鋼管絆倒,她拽著簡平韻一起倒下去時,後腦種種地抵在鋼管上的同時,她看見簡平韻瞪大了雙眼,好像她原本攥在手裡的一顆什麼東西不小心按進了她的脖頸裡。
她失去了意識,再醒來發現自己還是在路口旁邊的荒草地裡,雨水打在她的臉上,她越發清醒。
路燈昏黃的交叉路口,被神秘力量擊碎的攝像頭,還有穿著黑色鬥篷的幾抹身影,以及……簡平韻的屍體,都被她看在眼裡。
那些人如風一般掠入黑夜裡,像是青麵獠牙的鬼魂一般來去無影。
也是那夜,楚沅躺在草地裡,看見了打著傘匆匆趕來的聶初文和塗月滿,那時的她本能地閉上眼睛裝作昏迷,任由他們扶著她離開那裡。
後來楚沅才知道,是簡平韻偷走了聶初文手裡的魘生花種子。
而失去了縫了迷蹤草的錦袋,魘生花的氣息就遮掩不住。
那些人以為魘生花在簡平韻的手裡,但卻不知道,那顆種子陰差陽錯地被按進了楚沅的脖頸裡。
魘生花種進入血肉後就會收斂氣息,直到開出第三枚花瓣時,才會重新顯露聲息。
而從那天之後,她的人生就成了一場永遠都沒有儘頭的噩夢。
同一道傷疤不斷被人揭開,一如那夜鐘雪嵐是非不分,一定要置她於死地,又如簡玉清在今天上午咄咄逼人的質問。
還有學校裡那麼多雙偷偷觀察她的眼睛,那麼多議論她的聲音。
甚至兩年多前,她被警察帶走後的幾天內,鋪天蓋地的新聞報紙上總有醒目的內容:“警察父親因公犧牲,成為烈士,女兒卻誤入歧途,涉嫌殺人……”
她拚命想要忘掉的好多事,卻總是會有莫名其妙的人跳出來,逼著她一遍又一遍地去回憶。
“我爸爸是一個特彆特彆優秀的警察,”
楚沅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忽然想跟他說這些,明明好多事她都已經習慣了藏在心裡。
此刻她再也吃不下去一口泡麵,捧著臉說這些話時,她的眼睛也是飄忽無神的,“他是我的驕傲。”
“可是魏昭靈,我卻是他的汙點。”
在好多人眼裡,她就是他那麼光耀的,那麼偉大的人生裡,唯一的汙點。
神思恍惚之際,楚沅卻被對麵扔過來的一卷書“啪”的一聲蓋在了臉上。
她接住掉下去的書,抬頭看他時,已經有點惱怒,“你乾什麼啊?”
“一杯酒而已,可孤看你醉得不輕。”
魏昭靈用一雙平靜清冷的鳳眼輕睨她,“外人看的永遠都是熱鬨,而非是真相,你的腦子難道還想不明白這樣的道理?”
他如玉無暇的麵龐上神情疏淡,“旁人的眼光,原本就是這世上最沒用的東西。”
楚沅聽著他的聲音,看著他的臉,又後知後覺地想起來,眼前的這個年輕男人,在史書上也並沒有留下多少好的名聲。
李綏真說,當年建立夜闌,魏昭靈是在王宮大殿裡斬殺了一批臣子,但那些都是盛國舊臣。
除卻兩位寧死不受降的盛國忠臣嚴非疾、朱禹之外,其他殿裡剩下的都是為官不清的蛀蟲。
徇私枉法,草菅人命的事的事情都沒少乾。
那些願意受降,身家還算清白的盛國舊臣並不在當日的殿中。
嚴非疾、朱禹一定要做盛國國君謝岐的忠臣,而魏昭靈身為新朝夜闌的君王,隻能除其後患。
但夜闌從沒有株連九族的連坐之法。
所以那些死在大殿之內的臣子的後人便有離開夜闌,定居他國的,他們以筆為刃,寫了不少抹黑魏昭靈的文章。
楚沅還記得李綏真看見書上那些留存下來的文章時,氣得吹胡子瞪眼的,直喊:“都是扯淡!”
楚沅想到這些事,忽然噗嗤一聲笑出來,她隔著書案探身往前,伸手拍了拍魏昭靈的肩,“還是你比我慘……”
但她沒控製好身體,說完這句話就一下子栽進了他的懷裡,一雙腿還在桌案上。
氣氛忽然有點怪異。
她的額頭抵在他的腿上,片刻後她才反應過來,僵硬地轉頭,正好見他垂眼睨她。
“……對不起。”
她真誠地道歉。:,,.